她曾因為太後抄經祈福得其賞識脫離若蘆巷,如今太後去了太安,她隻需每月將謄抄好的經文供奉在佛前。
但今日這經,不是用來供的。
洛久瑤展紙抄經,字跡與在行宮時隨筆勾寫時不同,用得是清秀的小楷,
天已放晴了,風還是冷的,陽光照在雪上,怎麼也照不融。
天光自開了一道縫隙的窗欞鑽入,隱隱可見浮動在書案上的淺淡塵灰。
光線落在書案上,為洛久瑤蒼白的指尖添了些許暖色,勾銜住她寫下的一筆一觸。
書寫佛經的墨跡淺淡,依稀染著些血水洇開的紅,卻又好似隻是錯覺。
“其土眾生,常以清旦……”
花窗能將風聲關在外頭,卻關不住院中嘈雜,沒一會兒,桃夭的通稟聲伴著喧鬨入耳。
洛久瑤的手腕抖也不抖,安安靜靜的抄經。
門扉打開的砰然聲傳來,一扇,又一扇,喧鬨聲緩緩近了。
“……各以衣祴,盛眾妙華,供養他方十萬億佛。”
天光被驟然闖入的身影擋住半頃。
洛久瑤擱筆,不慌不忙卷起紙張,小心壓在一旁。
少年儼然一副將延箐宮當作自己宮殿的架勢,門也未敲,毫不客氣地走進,命人攔下跟來的桃夭。
氅衣上沾染的細雪隨著步履抖落在屋室中,化成一灘灘水漬,又被熱溫烤乾。
“不知皇兄要來,是久瑤有失遠迎。”
洛久瑤繞到案前,規規矩矩向少年行禮,口中揀著好聽的道,“雪已經停了,外麵的風霜還重,天寒風冷的,皇兄怎一回宮就有空閒到久瑤這裡來了?”
洛久珹顯然不願吃她這一套,冷眼瞧她,抬手召來緊跟在後的小宮侍。
小宮侍低眉垂目,呈上一厚摞書卷。
洛久珹撣落書封上未來得及化開的雪粒,冷嘲道:“說來是我這個做皇兄不夠了解皇妹,不知皇妹何時竟這樣熟知宮規律典。聽聞你謄抄書文的功夫了得,更憑抄經祈福得皇祖母青睞被接出若蘆巷,那今日,不如將這些宮規律典也一一謄抄,讓我這個做皇兄的仔細學習一番。”
洛久瑤微微愣了一下。
……原是為了這個。
昨日清晨在宮道上,她反駁洛久珹的那一句話竟讓他記至今時嗎?
輔一回宮便氣勢洶洶地來延箐宮……她還以為他是想出了什麼刁難她的好法子。
她抬眼,見那小宮侍不過八九歲模樣,想是新調到洛久珹身邊去的,方才捧著這樣厚的宮規典籍從宣明宮走來,指節已被風雪灼得通紅。
洛久瑤輕聲歎一口氣。
洛久珹正巧接住她的一聲歎,尋了機會反問她:“怎麼?皇妹不願?”
抄寫宮規典籍而已,如今宮中沒什麼人能幫襯她,她的手中也無權柄,沒什麼好與洛久珹爭辯的。
於是洛久瑤輕道一聲“不敢”,伸手去接。
洛久珹卻故意捏起幾卷書冊,隨手摔在腳邊:“好啊,三日,我親自到皇妹這裡來取。”
洛久瑤遂著他的意,乖順垂首,彎膝去撿。
書冊落在踏過霜雪的錦靴旁,封頁沾染了些許錦靴帶入的泥水。
見那雙纖細的手靠近錦靴,一本本拾起散落在靴旁的書冊,洛久珹的腳步僵了僵,頗有些不自然地向後退了一步。
“你……”
他似是還想嘲諷些什麼,卻覺得沒什麼意趣,垂首瞥見那隻蒼白的指,終究隻冷哼一聲,轉身離開了。
洛久珹才一走出書房,桃夭自外間衝進來。
桃夭屈膝半跪,匆忙攔下洛久瑤撿拾書卷的手:“殿下千金之軀,不該親自做這樣的事的,還請放著奴婢來撿吧。”
洛久瑤笑了,蹲在地上抱著膝蓋瞧她:“桃夭,我隻是撿掉在地上的書卷,又不是火中取炭。”
桃夭卻道:“是奴婢不好,沒能攔住七殿下,這才讓殿下受了委屈……奴婢都聽見了,三日,縱是殿下抄斷了手也抄不完這麼多的書,更何況平日裡還要為太後娘娘抄寫經文……”
洛久瑤瞧著她越發皺成一團的眉頭,伸手替她揉開了:“你這樣,反倒像要抄書的人是你。”
言語間,二人將書卷儘數放回案上。
桃夭摞起書卷,仍然沒肯罷休,輕聲道:“殿下,奴婢曾耳聞過當年之事……您沒有錯,是七殿下他不肯放過您。”
“好了桃夭,都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洛久瑤翻一翻規整好的書卷,目光微凝,道,“既要抄這麼多書卷,延箐宮的筆墨怕是不夠用的,明日隨我去一趟東宮吧。”
桃夭愣了一下,不解道:“延箐宮的筆墨紙硯五日前才去領過,殿下若是要用新的,吩咐奴婢到內侍司去領就好,何必要跑一趟東宮?”
洛久瑤的目光落在那卷未抄完的經書上,道:“自是有不同的。皇兄娶親時我還未回宮,不曾見過皇嫂,昨日剛巧聽他提及,如今登門拜會也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