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久瑤才回到宮中,太子妃身邊的大宮女雲蕪找上門來。
顯然是盯著延箐宮多時了。
雲蕪不是自己來的,身後還跟著條小尾巴。
瞥見洛璿的身影,洛久瑤登時覺得有些頭痛,命桃夭帶二人到客殿等候。
回寢殿換過衣裳的功夫,水已溫好了。
洛璿年紀尚小喝不得茶水,桃夭在白水裡加了花蜜,泡成甜水給他喝。
才走進客殿,男孩眼瞳發亮。
“皇姑姑。”
洛久瑤拂衣落座。
她目光極淺地掠過洛璿,轉看向一旁的雲蕪。
雲蕪恭敬拜禮:“九殿下。”
洛久瑤點點頭。
杯盞摩挲案桌沙沙作響,空氣一時安靜。
洛久瑤知道,雲蕪在等著她開口。
她似乎篤定自己會托出今日之事,就像唐寄月亦篤定,她對東宮確有投靠的意圖。
天下沒有白撿的好處,唐寄月幫她出宮無非是想看她手中籌碼如何,而她任她派去的人暗中跟著,也是主動攤手給她瞧。
她與沈林現如今雖沒什麼交情,但能與他隱秘會麵,在唐寄月眼中便是一盤值得下注的局。
他們各有所求,洛久瑤不急。
“皇姑姑,這個可甜啦。”
稚嫩的聲音打破安靜,洛久瑤垂首,手邊多了碗甜水。
光影在白瓷中晃晃蕩蕩,她抬眼,洛璿又像白日遞來梅花枝時那樣看著她,一如孩童看著信賴的玩伴。
前世也是如此,洛久瑤始終不懂洛璿因何信賴於她……而他們之間的信任,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土崩瓦解。
洛久瑤冷淡應聲:“我不喝。”
洛璿不肯退讓,執拗的又將瓷碗向前推。
洛久瑤木著臉添上一句:“我不喜食甜的。”
洛璿這才悻悻將糖水捧回。
見洛久瑤久久不言,雲蕪終於開口。
“殿下,太子妃命奴婢來問,您可有買到合心意的筆墨?”
她率先沉不住氣,洛久瑤心中便有了數,托著杯盞反問:“你與我一同出宮,我有沒有買到合心意的筆墨,你竟不知嗎?”
雲蕪故意試探:“奴婢不懂文墨,隻知殿下飲了盞不錯的茶。”
杯盞在案上磕出響動,洛久瑤輕聲笑了。
“是嗎?那你可知能入我口的茶,自不會差。”
她略略抬眼,嗓音有一瞬發冷,像是薄而利的,鍍了寒冰的青鋒。
寒意無端自背後湧起,雲蕪心中的盤算好似頃刻被人用言語打透,回神才覺手心裡已滲出了細細的汗。
眼前少女不過才及笄,嗓音中尚帶著少年人的青澀,而她自府邸侍奉唐寄月,這麼多年何曾有過慌亂的時候。
殿內寂靜,洛璿在旁捧著甜水,戰戰兢兢的:“皇姑姑……”
好凶,他沒敢說出口,眼淚險些要在眼眶裡打轉。
洛久瑤的嗓音恢複柔和,一時之間,與方才竟判若兩人:“皇嫂有心了,她派你前來,想來是同意我的請求了。”
雲蕪輕撚掌心細汗,麵上維持著平靜:“是,太子妃命奴婢問詢殿下,是否有旁的所需?”
洛久瑤召她上前,在她的掌心劃過幾道痕跡。
雲蕪不解,抬頭看她。
洛久瑤又畫了一遍,柔聲道:“我隻要這兩件東西,你可莫要記錯了,屆時皇嫂怪罪下來,不知會怪我說的不夠仔細,還是會怪你記的不夠清楚。”
雲蕪一驚,忙道:“奴婢記住了……眼下天色已晚,奴婢也該領著小殿下回宮用膳,不叨擾殿下了。”
說罷去請洛璿起身。
洛璿卻不願,癟著嘴:“我不要,我都沒和皇姑姑說上幾句話。”
洛久瑤哪裡有什麼話要和他講,在旁瞧著,事不關己。
雲蕪哄道:“殿下若耽擱了用膳,太子妃怕是不會輕易允準您再出來了。”
洛璿不聽,乾脆攥緊桌角,喊道:“皇姑姑,我要在你這裡用膳。”
洛久瑤的頭又開始痛起來。
二人僵持著,直到雲蕪投來求救的目光,洛久瑤才吩咐桃夭取了兩塊栗子糕來。
她將糕點推給洛璿,看一眼在旁的雲蕪,嗓音平淡:“我這裡沒有膳食,隻有些栗子糕給你充饑。若是喜歡,後日我還備著,讓雲蕪早些帶你來。”
洛璿喜甜,前世即使已做了皇帝,冕服的袖子裡也總會偷偷藏著一兩塊飴糖。
他最喜歡的甜糕是栗子糕,但如今因年歲太小,東宮總是限製著他吃。
洛璿見了糕點,又聽她提及後日,眼睛亮了一下,終於乖乖聽話。
主仆二人離開,延箐宮清淨下來。
用膳的時辰到了,洛久瑤沒什麼食欲,靠在案側久久沒起身。
見她乏累,桃夭問詢過後也未催宮侍端上餐食,走去替她揉腦袋。
桃夭輕揉著她的腦側,問:“殿下似乎不喜歡小孩子?”
洛久瑤挪了挪身子,示意她坐在身旁。
“或許吧,吵得人頭痛。”
她不喜歡同小孩子打交道,偏總能招來小孩,前世是因唐寄月臨終托孤,她不得已隻能帶著洛璿在身邊,後來又帶他回到燕京,紮根在這座皇城,扶持他一步步坐穩皇位。
算來也是不短的歲月,以至她每每想起前世的洛璿,總會湧起些帶著痛的恨意……不知是在恨他,還是在恨那個將他養得冷血涼薄的自己。
如今的洛璿實在年幼,與尋常的孩子無甚差彆——天真,無知,帶著不諳世事的懵懂。
她對這樣的洛璿好熟悉,於是做不到刀刃以對,她隻想離他遠些,有多遠躲多遠。
桃夭笑的輕柔:“小孩子都是這樣的,等殿下以後有了自己的小孩,說不定就會喜歡了。”
小孩嗎……洛久瑤皺起眉頭。
她從未想過這些,世事無常,活著本就不易,她沒有能力負擔起另一個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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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很快就過,第三日清晨,洛久瑤蒼白著一張臉到書房抄宮規。
“栗子糕已做好了,這是殿下要的煤粉。”
才抄了幾筆,桃夭遞上一隻紙包,“殿下,昨夜那樣冷,您偏要到院子裡賞雪,今晨又起來抄書,身體可怎麼受得住。”
“我沒什麼大礙,隻是有些冷,將炭盆挪來些吧。”
筆尖些許顫抖,洛久瑤抬眼,“經文可送去太安了?”
“已著人去送了,新歲之前便能送到太後娘娘手中。”
桃夭點頭,麵露心疼,“殿下,您晝夜為太後娘娘謄抄經文,七殿下那邊,您……”
洛久瑤手下已然平穩:“我正等著他來呢。”
洛久珹送來的宮規典籍雜亂,大到政和殿對皇帝問禮的規矩,小到浣衣院管束宮人的條文,他有意為難,即使沒日沒夜的寫,全數抄完也至少半月。
天光大亮時,洛久瑤已寫滿了一整頁的紙。
她放下筆,將寫滿宮規的紙頁蓋在一摞空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