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道過,洛久瑤的動作微微發僵,下意識看向沈林。
沈林抬眼,嗓音發冷:“是嗎?秦世子口中說著與殿下交情不淺,卻在臣麵前儘言的是詆毀之語,如此便與人論交情深淺,未免太大言不慚了些。”
秦征麵色一暗。
“沈林,彆以為我不知道,你膽大包天私換重案疑犯,這可是不小的罪。”
他不再裝樣子,揚著下巴指了指他身後,“年關在即大軍將要回京,這個節骨眼兒上我若將此事宣揚出去,也不知聖上是會看在沈停雲的麵子上保你,還是借機責難沈家,以過抵功?”
他壓低些聲音,話語剛剛好響在三人之間,洛久瑤將他的威迫聽得清楚,伸手輕輕扯了扯沈林的衣袖。
沈林依舊擋在她身前,沒有動,也沒有回頭。
於是洛久瑤前行一步,與他並肩。
“世子原是來找九殿下的,剛巧殿下前些日子提及在長景殿拾到的長釘,猶自感歎,世子的鉤月刀之利不僅能削落長釘,怕是連殺人都不會見血的。”
她意味深長道,“秦世子,朝臣的死隻能為聖上帶來一時困擾,威脅聖命卻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你既說九殿下背倚東宮,也不知太子殿下若花心思查下去,聖上是會先處理眼下這樁案子,降罪於妄圖苟且偷生的九殿下,還是會借此東風來料理秦王,分一寸崇昌的地界?”
“那枚長釘果然……”
秦征眉目一凜,頗有幾分不可置信,“所以你如今是在要挾我?”
洛久瑤不慌不忙:“世子做什麼是世子的自由,我們本就井水不犯河水,談何要挾?”
一語道過,洛久瑤徑直牽過沈林的衣袖:“大人風寒未愈,天涼風冷,請上車罷。”
馬車悠悠穿過兩條街巷,洛久瑤始終未摘下冪籬。
馬車平穩,車內安靜,她的心卻始終難以安定下來。
沈林坐在對麵,她抬起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可他們就這樣相對坐著,久久無言。
良久,有風順著未關合的車窗吹入,冪籬的紗輕輕蕩了蕩。
洛久瑤低聲開口:“沈林,方才秦征所言……”
話才說了一半,她卻說不下去了。
秦征所言並不都是假話。
手段頗多善於心計,用與沈林的交情賣東宮的人情。
她的確是這樣的人,也的確這樣做了,包括慣來不願在沈林麵前露出的銳利模樣,今日也一並給他瞧了去。
車輪轆轆,馬車轉過一條長街,途徑街角的冷風一瞬灌進來,洛久瑤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沈林關合車窗,嘈雜聲便也都被掩在窗外,再聽不見了。
“殿下,臣隻信自己親眼看見的。”
亮起的天光自窗紙映進來,沉沉浮浮錯落在冪籬的輕紗上,流淌進洛久瑤的掌心裡。
洛久瑤蜷起指尖,卻握不住那道憑空而落的光。
沈林的聲音再次響起。
“殿下曾交給臣長釘與聘單,幫臣去信給北地,殿下與賀小姐素昧平生,見其落水想要救人亦是出於真心,這些臣都親眼得見,看得真切。”
洛久瑤眼睫微斂。
不是這樣的。
前往長景殿是為了遇見他,交付物件是想取信於他,去信給北地亦是要借機證明自己的價值給東宮看,從而在宮中立身。
落水救人更是因沈林說過賀家蹊蹺,而賀令薇剛好是一處調查的契機……行事之本早已經在她的思緒中刻下烙印,即使她不想如前世那般多番算計,可直到如今,她所做的樁樁件件卻皆有目的。
她遠沒有沈林所說的那樣坦然。
洛久瑤垂首,眼前的紗便也輕蕩,緩緩墜下。
本該垂落至膝處的紗卻被一隻手接住了。
輕紗隨著流淌進來的光線一同覆落在沈林的掌心,隱隱透出他修長的指節。
他沒有下一步的動作,聲音卻柔和又清晰的落入她耳中。
“如今亦然。殿下將冪籬取下,臣才能看清楚殿下。”
洛久瑤指尖微僵,好似隨著胸腔內的心臟一齊顫動起來。
她伸手觸到那一點躍動的光亮,也觸到他微涼的掌心,將輕紗撥開了。
—
馬車沒有回沈府,而是中途停在了熙朝茶閣側的巷子中。
洛久瑤再次扣好冪籬,二人一同走入雅間。
落座在沈林身後,洛久瑤才發覺,她兩次見到程驚鴻皆是在這間茶閣。
少年才自西衝府練過兵,不嫌冷似的換了身輕袍,腳步輕快地自房門走入。
他一拂衣擺,大咧咧坐在對麵。
“幾日不見,沈大人終於又想起我了——呦,今日也是溪山雪芽?”
沈林點頭:“是想找你幫個忙。”
“好啊,是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