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非似有感應,勉強睜開雙眼。她依舊感覺無數的法力朝她湧來,卻無法留下哪怕一絲在自己體內,那些法力像一根根鋒利的箭,在她身上戳出無數個口子,帶來一股股劇痛。
她隻能現取現用,用意識凝聚法力在空中畫出一個陣法,一個方形結界自她身上蔓延開來。
陣法所到之處,水流停止了湧動,魚兒也被困住,甚至天上原本飄動的雲也被囚禁在了原地。
季雲間花了許久的功夫才衝破夫諸的幻影。他落回鯨身上時,知非已經渾身冒血,如一個破敗的滿身是孔的竹籃,所有的風都從她身上穿過,任何氣息都不能在她體內停留,哪怕是一絲生氣。
君安魔怔了一般在水裡撈起一條又一條被知非困住的魚,每一條都被她用手指生生撕開魚腹翻找蜃女。她的指尖被魚刺戳破無數個傷口,在海水裡蜿蜒出一條條血線。
季雲間看到她指尖的肌肉隨著每一次浸入海水,不自主地筋攣抽動,而她卻毫無痛覺般繼續捕撈下一條魚。
季雲間抓住她的雙腕,迫使她停下動作。
君安沒有了以前遇到任何事都淡定的樣子。她眼眶紅腫,發絲淩亂地漂浮在海水裡,她用力掙紮起來,衝季雲間大叫:“放開我,讓我找蜃女!它就在我眼前。”
季雲間道:“如何找得到,一條又一條,你要殺光海裡所有的魚嗎?”
“那又如何?殺光又如何?如果澄心活不下去,我要讓這個海裡的,哪怕是這世上所有生靈,都為他陪葬!”
季雲間將狀若瘋子的君安強行拖到水麵上,一隻手控製住她的雙手,另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氣若遊絲,浸泡在血水裡的知非:“那她呢?!”
君安仿佛被人釘住了魂魄,陷入一片空白。
季雲間繼續道:“她強行爆體,能留一具全屍已是萬幸。我不知道她是用何種方法活了下來,但你自己看看。”季雲間將君安的臉按在知非麵前:“你看看她的樣子,千瘡百孔,法力儘散,徒留一口氣,還強行幫你開展陣法。她死了,你會後悔嗎?”
君安被季雲間扔在巨鯨身上。她跪在知非身邊,雙眼通紅,雙拳緊握,血從她破了的指尖和掌心流出來,和知非的混淆在一起,從光滑的鯨背上流入海水裡。
她沒有再往水裡撲騰,伸出顫巍巍的手抱住了知非的頭。
她艱難地整理好自己的聲音,輕輕道:“知非,好了,可以停了。”
知非的聲音難聽又暗啞,仿佛是風鑽過破爛的土磚擠壓出來:“澄心……少爺……。”她的眼睫已經如死人一般固定,眨也不眨一下,眼神渙散,沒有焦距。
君安平靜地撫摸著她的側臉:“找到了,我找到了。”
知非這才放心,撤去陣法,被她強行挽留在空中的法力如風飄散,海浪蕩開,蒼狗前行,被困住的魚兒們越遊越遠,直至再也看不見。
君安的淚水成線劃過臉龐,她抱緊知非,為她合上雙眼:“睡一會兒吧,馬上到家了。”
鯨魚又噴出一陣衝天的水柱,一條小木船搖搖晃晃地飄了過來。那是他們之前乘坐的小木船。
季雲間將木偶一般的君安拉進小船裡,又安置好知非。
知非即使隻剩一口氣,身體也在不停地吸收天地靈氣,日精月華,但法力不入體,季雲間隻得暫時結了個陣法,將她四周的法力禁錮起來,養住她的魂魄和丹元。
君安抱著雙腿縮在一邊看季雲間施法,道:“她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季雲間歎了口氣,坐到她的對麵。
眼下他也疲憊不堪,沒有太多的法力推送小船,小船兀自在夜色裡慢慢飄著。
半晌季雲間問君安:“怎麼分辨的?”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君安愣了片刻,才知道他在問什麼,自嘲地笑了一下:“因為她將我置於險地。”見季雲間不解,她接著道:“從落水後,她先救你,我就知道了。不知道以什麼為契機,我們先知非一步進入海市蜃樓,進入螭吻的法力範圍。說不定是因為知非落水時間短,不,恐怕她都沒有真正落水,才導致她沒成功進入海市蜃樓。後來對付夫諸的時候,手下留情太明顯了,知非不可能那麼久還抓不住一隻獸。更甚是她真的拋下我,去抓夫諸。真正的知非,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拋下我,即使身陷險地,也會先安置好我,再隻身赴險。我與她結的是生死契,我一喚,她就知道從哪裡下手找到我。所以我繞著島嶼跑了一圈,是為分辨出螭吻法力最薄弱的地方,方便她一次成功。”
“你又怎知那是海市蜃樓?”
“島上的時間一直沒有流逝,永遠是夕陽。夫諸說‘天地難容它’,即證明它不存在正常的天地之間。它的主人想儘辦法將它藏在蜃樓裡,即讓它不能為禍人間,又讓它躲過各修士追殺,說不定還幫它擋了天劫呢,”她嘲諷一笑:“真是個大善人。”
又安靜了一陣,君安道:“最主要的是,我們一定是被人用蜃女引過來的。除了海市蜃樓,我想不到其他的。”
季雲間“唔”了一聲算做是回答。
君安渾渾噩噩閉上了眼,她渾身上下透著疲憊二字,搖搖晃晃的小船讓她仿佛回到了之前的老家。
爹爹給她做了個吊床在閨房,她每次入睡前最喜歡爹爹幫她輕輕晃那床。
爹爹總是一邊輕輕晃著床一邊一通“小公主,小祖宗,乖乖”地哄她。被子溫暖又輕薄,像雲朵一樣覆蓋身上,透著陽光的味道。
再睜開眼,她躺在一個茅草屋裡,身上已然乾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