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力最大的第三波天劫落下之初,天空中閃出一道極藍的光線,大雨隨即傾盆而下。季雲間不知道用了什麼陣法,雨幕在兩人的頭頂上空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棚頂擋住。
雷劫主要劈在穹頂陣法之中,被使喚為坐騎的鳥妖因靠得太近,早已淪為天劫之下的灰塵。季雲間帶著安隅好不容易才狼狽逃離。
此刻二人站在稍遠一些的沙丘上,暗紅的穹頂陣法被天雷劈得開裂。雖然有天雷的威嚇,但那些沒進得去陣法裡的鬼物和妖獸依舊在不遠處繞著它打圈,好像在等裂口大一些的時候順勢衝進去。
安隅怕季雲間發現端倪,朝他看了一眼,卻發現他手臂上的鱗片蔓延至半邊臉頰。安隅想也沒想拉開他的衣領,果不其然他半邊胸膛和肩背都已覆蓋上鱗片,甚至向下蔓延至腰際。
安隅察覺到一絲不對:“怎麼回事?”隨即她視線向下,發現季雲間的被毒刺刺中的手臂正往下一滴一滴地落暗紅色血珠。
季雲間攏好自己的衣領:“無事。”
“放屁,”安隅焦急:“是地陷的業火?”
季雲間是鮫人,自然喜冷不喜熱,之前在渚空城他也曾在高溫下被逼出過鱗片。
季雲間頷首:“嚴格來說我也屬妖,能聽見地陷中魔物的召喚。”
他一直在用及其強大的精神力控製自己的本能,不往那個陣法裡跑,不為魔物獻祭自己。
“那傷口為何不愈合?”
“愈合需要法力。”季雲間的手臂在安隅眼前晃了一下:“這個顏色。”
“什麼這個顏色?”安隅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然而天空中炸出一聲從未有過的巨響,粗壯的前所未有的閃電照亮整個天空。
安隅的心底重重的一沉,傾盆大雨和遍地混亂讓她仿佛再一次回到南洲倉皇出逃的那一夜。
安隅的手抖得厲害,天劫懲戒的已經不僅僅是黃耘霄,而是容納了黃耘霄的整個南洲大地。若第三波天懲的三道雷劫都劈下來,南洲將真正的不複存在。
第一道天雷劈下,季雲間勉強撐出一個小小的陣法將兩人罩住,他咬緊牙關,咽下一口血。
肅清劍身的靈力纏繞住他,為他修複承受雷劫後受損的內臟和丹田。
穹頂陣法裂開一個大洞,安隅趁著閃電帶來的光芒往裡瞧,隻看見雙腿化為黑色墮魔煙霧的白茲和站在他對麵的宿莽。
那個豔紅身影卻不見蹤影。
她拉拉季雲間:“能看見黃耘霄嗎?”
季雲間沒來得及去尋找,不過匆匆看上一眼。第二道天雷從天而降,巨大的天威將毫無準備的二人直直壓入南洲的沙地裡。
即使季雲間及時地護住了安隅的頭,但她還是沒來得及閉氣,沙土瞬間灌滿她耳鼻。
幸好肅清高舉,還留半截在外麵,讓他們不至於迷失方向。
安隅在周邊鬆軟的沙土裡一陣亂刨,摸到一個軟軟的物件,恰好季雲間喚回肅清,用法力炸開周邊泥土沙石。
四周驟然一鬆,安隅看見自己手上摸到的是一截正流血的軟軟的手臂,手臂主人剛死不久,安隅手底下的皮膚還溫熱有彈性。
她迅速甩開那截手臂,又想到什麼,回頭看著那張臟亂姣好的女子麵孔,突然崩潰大哭。
這是南洲的子民,是即使在苦難中還堅持信奉她的子民。
可她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自己眼前化為一灘粉末,不但如此,連她的故土和家鄉都即將支離破碎,消失於天地。
季雲間好似窺伺道她的想法,將她緊緊按在懷裡。籠罩著二人的陣法早已消失,雨水無情地衝刷著周圍的泥土和擁抱的二人。
然而從死去女子的懷中傳來一聲軟軟哼唧聲。
安隅抬眼望去,隻見在泥土的覆蓋下,女屍的懷裡有個護得很好的小布包,布包掀開一角,露出一雙澄澈的大眼睛。
嬰孩吮吸著自己的手指,又哼唧了一聲,可能是自己的母親壓得他難受,嘴巴一癟哭出來。
頭頂的天懲雷劫在烏雲之後更加洶湧,威力空前絕後的第三波也已蓄勢待發。
安隅抓著季雲間,她不敢直麵嬰兒眼睛,裡麵盛滿對她的依戀和渴望。
安隅將自己的頭藏進季雲間的胸口,她突然想到一個好方法,開始從自己身上翻找白玉牌。
其實她完全可以和天懲拚一拚,看看是她這個不死的龍鳳共主更厲害,還是天懲的威力更大。
即使到頭來她化為黑灰一堆,也算是得償所願。
又翻找一陣,她才想起,自己早已將白玉牌轉交給逃出去的老者。雖然能在性命攸關之刻喚回它,但那樣又與她的計劃不符。
計劃,什麼計劃?誰的計劃?安隅終於發現在這件事情裡,那些不符合邏輯和常理的地方。
白茲為何要獻身墮魔的江家女,黃耘霄為何一直被引導著出現在宿莽身邊,為何受重創的一定是南洲。
既想通,卻更難受。她窺視到命運的齒輪從來未曾掌握在自己手中,隻要那些大能者需要,什麼南洲,石門鎮,渚空城都不過是他們手中的玩物,何況是一屆小小的軟弱無能的安府家主。
她的哽咽聲混著小嬰孩的哭聲,在空曠的沙漠裡不停回響,第三道天懲仿佛迎合著他們,也爆出閃電和低沉怒吼。
安隅抓住嬰兒,將它從母親的懷裡扯出來,她的雙手因為刨土破了皮,血液浸濕沙土,眼淚也浸濕嬰兒的繈褓。
她生疏地抱著嬰兒,哆哆嗦嗦地問季雲間:“我該怎麼做?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季雲間幫她將額頭上沾滿汗珠和雨水的頭發捋至腦後,握住她緊抱繈褓的手指:“你什麼都不用做,相信我。”
安隅不是很明白,直愣愣地看著他。
季雲間看著發呆的她忽然咧開嘴笑了,這是安隅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明媚的笑容,初陽似洗,幽草勝花。
他那麼愛乾淨的人,一身湖藍的衣袍滾得辨不出顏色,安隅手指的鮮血和臉上的鼻涕也都蹭在他身上。
季雲間卻毫不嫌棄,甚至用自己筆挺的鼻尖輕輕碰了碰安隅臟汙的鼻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