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僵持著,有個人推開房門,緩步走了進來。
千螢轉身望了過去,是少年皇帝——鐘留。他麵上毫無血色,腳步也顫顫巍巍的,似是在努力克服自己內心的恐懼。
自從薛竹卿被做成人彘,他一步也不曾踏入這裡。
他害怕,害怕看到因為自己的無能,讓她變成現在這樣的結局。隻要不來見她,他就還能欺騙自己。
現在他終於鼓起勇氣,去麵對這一切。
千螢自從認出是他,手中的拳頭便握緊了。熾綾燃起火焰,從她指間飛出,重重地打在他胸口上。鐘留被打得倒飛出去,身子撞在門框上,發出一聲巨響。
他跌坐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熾綾卻還意猶未儘,它又自發地朝他臉上來了一下。鐘留的臉被燙紅了一塊。
她出手的那一瞬,眼神是沈初黯從未見過的孤傲與決絕。即便一閃而過,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他有些訝異:“皇帝你也敢打?”
千螢“哼”了一聲:“沒忍住。他實在是欠揍。”
沈初黯上下打量她,從前隻覺得她心思單純、呆萌可愛,可現在他發覺自己愈發摸不透她了。她很聰明,很多事都能無師自通。她還孤傲決絕,沉著冷靜,就像剛剛,她那麼果斷地就抹了自己的脖子。
方才的風陣,以她的妖力本是破不開的。他靜心聆聽,發現窗外的雨聲已經漸漸停了。風陣減弱,說明他真的離死期不遠了。
曉夢蝶其實也將他拉入了幻境。他醒來時,就發覺自己被困在一株曼珠沙華裡,四周淒厲的哀嚎聲不斷。這裡的人長相都很奇怪,有的牛頭馬身,有的豬頭蛇尾。
從他們的交談聲中,沈初黯得出一個很重要的結論:這裡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十八層鬼域。這裡關著的,都是生前作惡多端、窮凶極惡之人。
所有的囚徒都被集中在一起,但他身處的地方卻是一個獨立的、透明的空間,那是專門為一個人設置的牢獄。
角落的曼珠沙華搖曳了幾下,半空中的人像是聽到了一般,緩緩睜開雙眼。
“你醒了?”
一個男人仰躺在半空中,被密不透風的光球包裹著,看上去就算插翅也難飛。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值得冥界如此防著?
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插滿了劍,與此同時,上方還有源源不斷的長劍落下來,不斷穿透他的身體。他紅衣如血,高高的馬尾從頭頂垂落下來,在風起時左右搖蕩。
他每天受儘折磨都一聲不吭,卻好像很喜歡跟這株曼珠沙華說話,哪怕根本沒有人回答他。
而沈初黯待在曼珠沙華的花莖裡,仿佛也感受到了它的憐憫和心痛。
沈初黯認出來,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鐘留從地上爬起來:“你說的對,我不是個東西。但能不能讓我再見見她?”
“我真的,真的很想念她。”
千螢正欲開口,林柔忽然“唰”的一下出現在他們麵前。她腹部還插著那把黑劍,傷口四周正冒著黑氣。
“我等了你很久,你可算是來了。所以你的愧疚隻是對她?那我呢?我又算什麼?我爹,還有我自己都死在你們手裡了。”
鐘留麵容緊繃,怒道:“你和你爹一起害了她!你不該死嗎?林柔,那道懿旨上的鳳印,是我親手交給你的。沒把她受過的痛苦同樣還給你,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可我是皇後啊,我是皇後啊!你的心裡完全沒有我,隻有她!”林柔像是瘋了一般,怨氣逐漸在她周身聚集,屋內瞬間被颶風席卷。
千螢道:“她被曉夢蝶控製,失去理智了。”曉夢蝶不僅能拉無辜之人進入幻境,還能無限放大宿主心中的怨恨,讓她逐漸被怨恨擺布。
林柔麵目猙獰,周身怨氣化為利劍,朝著他們攻了過來。沈初黯將千螢和鐘留護在身後,手中黑氣凝成一個巨大的結界,將那些利劍都擋在外麵。
這時,脆弱不堪的房門再一次被破開,一柄銀色的劍彙入劍流,朝著相反的方向攻去。兩股氣流相撞,霎時地動山搖,千螢耳邊有驚雷聲炸開,襯得旁人說話的聲音都微不可聞。“用引魂燈!”
千螢點點頭,將引魂燈高高舉起。一時間,刺眼的亮光劃破黑暗,將屋內映得亮如白晝。光芒彙入林柔的身體,逐漸吞噬她周身的怨氣。
林柔也漸漸平靜下來,但沒過多久,她又捂著自己的一隻眼睛,痛苦地叫喊起來。曉夢蝶從她眼中飛出來,在引魂燈的照耀下慢慢化為灰燼。
已經有些陌生的記憶和情感湧入林柔的腦海。
她是相府長女,更是宰相林如令唯一的女兒。但美中不足的是,她是庶出。林如令苦求嫡女而不得,便將相府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她從小就被當做皇後撫養,一言一行皆不可逾矩。
林如令不喜歡她,還對她非常嚴厲,就像對她委以重任,是天大的恩賜。她十幾歲時,被送入了宮,說是要與太子殿下一起讀書。
起初,她非常惶恐和害怕。可進宮以後,太子卻對她處處照拂,教她讀書寫字,為她撫琴,與她博弈,她知曉他心中的抱負與理想,他也知曉這些年她受的苦。
他還會在她生辰時舉辦一場燈會,在燈火迷蒙之時擁她入懷。他撫摸著她的頭發,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她聽到他帶著些哭腔說道:“我日後,定不會讓你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