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蘿發現……先生好像畏懼佛像?
“哥哥?”
薑蘿小聲喚他。
蘇流風回魂,強牽起一絲笑:“阿蘿,這碗杏酪給你。”
足下沒動,他不敢上前。
“好。”
雖然好奇蘇流風害怕神佛的緣由,但薑蘿體人意地沒有追問。
她乖巧穿好了毛靴,戴上兔毛兜帽,下樓牽蘇流風的衣袖。
薑蘿打了個哈欠:“哥哥,南房好悶啊,我們去張主簿的書閣裡吃點心吧。”
蘇流風平素都會輕聲訓斥薑蘿書閣吃喝很無禮,今日倒一反常態,任由薑蘿牽他去尋了張主簿。
張巍曆來不喜阿蘿在書閣裡吃甜糕,但嘴上念叨,手上又沒趕她的動作。他一貫刀子嘴豆腐心,膝下沒孫孫,縱容阿蘿在膝前作怪。
嘴上罵小姑娘家家不懂規矩,足下一進一出,張主簿又跑許河的官舍裡拿了一碟子芝麻屑雪花糕供阿蘿佐杏酪吃。小孩子吃好喝好,那大孩子就要受罰了。張主簿故意給蘇流風多添了幾篇文章,要他熟讀,下衙時分默背給老師。
幸好,對於記憶力超群的蘇流風來說,這不過是小菜一碟。
薑蘿這幾日對於蘇流風莫名的怨氣,在少年郎清潤悅耳的念書聲裡逐漸散去。甜食下肚,五臟六腑都暖烘烘的。
薑蘿下巴微點,一下子埋入蘇流風的膝上。熟稔的山桃花香裹住薑蘿,前世無數個日夜,她都是嗅著這股子清香入眠。
被女孩兒挨靠,蘇流風身子骨一僵,但看妹妹臉色紅潤,睡得歡實,他沒有阻攔,修長指骨繼續撚著一卷書,細細翻閱、熟讀,音色朗朗,溫潤勝月。
薑蘿夢到了前世的事。
大月朝信奉神佛,皇帝為表天家父子天倫和睦,給各位皇子、皇女皆求了一小尊開過光的佛像。佛像用上乘無瑕美玉雕刻而成,佛容秀麗,握在手中,溫暖如春。
薑蘿因父親贈物的公允,十分喜愛此物,成日裡把玩,愛不釋手。
偶然一日,她在跟蘇流風讀書時,不小心砸碎了玉佛。
薑蘿傷心極了,卻不敢在人前表露,隻能小心收拾碎玉,裝作無事發生。
三日後,蘇流風送了薑蘿一塊代替品。也是一尊玉製的佛像,但這尊寶相莊嚴的佛生有四手,捏錘、劍、刀、斧,帶了一絲若隱若現的妖性。
薑蘿從沒有見過這般凶神惡煞的邪佛。
她錯愕地望向先生,但蘇流風隻是微微揚唇,柔善地答她:“這是為師故鄉的神祇,公主供奉於家府,可鎮宅避煞。”
……
這一覺睡了好久,薑蘿醒時,他們已經回了周家。
周仵作在灶房裡忙著做飯,薑蘿不欲打擾,打算跑到蘇流風的房中尋他講話。
今日門是虛掩的。
薑蘿想,蘇流風一定是得了上回讓她吃閉門羹的教訓,故意拉開一道縫,容她隨時隨地入內。
咳咳,她在先生心中的地位還是很高的嘛!
薑蘿輕輕敲了門,禮數做足,接著踏入房中。
屋內白霧繚繞,濕氣彌漫。
屏風沒拉嚴實,豁開一道口子。
薑蘿一抬眸,隻見蘇流風恰巧從浴桶中站起。
郎君過了十歲就開始抽條長個子了,蘇流風隱隱有大人的風範。養了一年的郎君身體已經不是骨瘦如柴,脊背肌理線條流暢,肩臂健碩。背上雖然滿滿嶙峋的陳年舊傷,少年郎的骨相漂亮姣好,讓人挪不開眼。
而蘇流風的身後,位於後頸下側,還有一團奇怪的、灼目的刺墨——那是一尊邪佛的樣貌,青麵獠牙,張牙舞爪,捏錘、劍、刀、斧,殺氣騰騰。
除了容貌不對,旁的姿勢,和薑蘿前世收到的那一塊玉佛,幾乎一模一樣。
霧靄消弭,僅僅一瞬,刺墨便不見蹤跡,蘇流風已然迅速拉上了衣襟,撥開了濕漉漉的烏發。
他轉身,驚愕地望向房中的不速之客:“阿蘿?你醒了?”
“嗯!我來找哥哥玩。”薑蘿眨了眨眼,沒說旁的話。
心裡卻在想:前世,先生給她雕的那一尊佛是什麼意思呢?
難不成,他不希望她尋求旁的神明庇佑,而是誘她、對她說——“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