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薑蘿靠在一側屋柱上,勸她飲酒適量,也不要在屋外吃,以免受了寒。
薑蘿腦仁生澀,但也回過神來。
“是趙嬤嬤自作主張叨擾先生,勸您來的?”接著,她一歎:“也就隻有先生還念著我。”
蘇流風一怔,嗓音一如既往春風似的溫柔:“關心公主的人很多,不止我一人。”
薑蘿呶呶嘴:“先生,您長成大郎君那日,父母親有同你說什麼嗎?”
“我……沒有家人。”
蘇流風並未因薑蘿的冒犯而著惱。他低聲喃喃了一句,如清風拂過,再無後話。
“抱歉。”薑蘿規規矩矩向蘇流風致歉,太難堪了,她竟揭了師長的傷疤。
沒忍住,薑蘿又摸索酒壺,啜飲了一口:“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蘇流風勾唇,“公主是個好孩子啊。”
他又誇她。
“先生,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不渴望父愛,我應當就不會這樣傷神了。可是,想要長者關注與關愛,不是人之常情麼?”薑蘿捧酒,說完看了蘇流風一眼,“先生,今日湊巧,我告訴您一個秘密。當初您也要當薑敏的老師,我心裡還有點不高興。”
“哦?為何?”
蘇流風撚酒盞的修長指節一撼,他垂下濃密眼睫,掩飾那一點波瀾。
薑蘿撓撓頭:“說不大上來,仿佛先生要被彆人搶走了似的。”
她想獨占他。
薑蘿其實酒量不大好,兩壺酒下去,腦子已經昏沉了。
她忽然發起癡,手腳並用,踉踉蹌蹌爬向落座於蒲團之上的蘇流風。
薑蘿倏忽靠近他,冒冒失失抬起下頜,細細分辨蘇流風眉眼。怪她喝得太多,眼睛看人都有了重影兒,得湊得很近方能看清。
先生長得實在好看,長眉入烏鬢,薄唇如霜刃。那一雙鳳眸狹長,眼尾微勾,撩人到極致。明明是冷心寡情的涼薄相貌,待她卻溫良柔善。
蘇流風,真是個好人。
哇——她喝太多了,莫名想吐。
左手一捂嘴,右手便脫了力氣。
薑蘿一下子栽倒在蘇流風身上,好在沒嘔出來,臟了蘇流風的衣。
太丟人了,她麵上訕訕,打算裝死。但酒壯慫人膽,她埋入蘇流風懷抱裡時,覺得先生親切,衣料也舒適,他身上傳來的脈脈桃花香很好聞。
令她不能自拔麼?說起來真荒唐。
薑蘿糊塗了,鼻腔發酸,她忽然很想討要長輩的哄勸。
一時腦軸,薑蘿神誌不清地開口:“您能抱抱我嗎?”
她多希望祖父沒有死,能容她在懷裡哭一哭,有人能拍拍她的背,安慰她。
蘇流風聽到那句昏昏的胡話,身上一陣涼又一陣熱,仿佛有火在燒,不知是不是酒意作祟。
他任她唐突。
良久,他才低聲,用很能迷惑人的嗓音,問:“公主如今……是清醒的麼?”
“是吧。”
薑蘿也說不清楚,反正她吃了酒,頭疼得要命。
又是一聲意味不明的笑,略帶歎息。
她貼著蘇流風的衣襟,聽他胸腔裡震人耳廓的嗡鳴——“既如此,我不敢冒犯公主。”
薑蘿不懂了。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薑蘿側首,偷窺了一會子春庭月,朦朧的月光照不見他們的身影。
男人與少女,仿佛被神佛摒棄於不為人知的隱秘角落,無人能尋到。
薑蘿癡癡地追問:“若我不清醒呢?”
如果她是神誌不清的狀況,蘇流風便會允她的要求,哄哄她嗎?
她渴望先生的擁抱……
隨即,薑蘿感受到底下的身軀一僵,沒由來的。
她甚至有種,先生被她的話嚇到無措的感覺。
但蘇流風沒推開她,意思是,她莽撞的行徑並不遭先生嫌嗎?
抑或是,先生太寵她了,才會毫無底線縱容她犯上作亂。
蘇流風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薑蘿清醒時不敢想的問題,吃醉了酒又想不明白。
世上真的沒有兩全法呢。
一刻鐘後,蘇流風好似終於回魂,他小心扶她起身,撩開兩人糾纏在一塊兒的烏黑長發,與交疊不休的衣袍,涇渭分明。
接著,蘇流風一如既往克己複禮,疏離道:“……公主醉了。”
君子不會趁人之危。
蘇流風這般得體,顧及女孩兒的顏麵,把今夜一場旖旎醉事,說成薑蘿酒後的無心之失。
先生不追究,薑蘿酒醒了,被禮製束縛住手腳,有了分寸,自然也不會窮追猛打。
綺夢一般的事,就此不了了之,再沒了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