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道彆(2 / 2)

刀尖蜜(重生) 草燈大人 5324 字 10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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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闈剛考完,又是一段等十日後放榜的閒暇日子。

京城裡,舉子們難得其樂融融,圍坐一團。有的吃醉了酒,登上滿是歌伎的畫舫;有的酒樓宴請同窗,招來紅袖樂女助興,霏霏之音入耳,令人心浮氣躁。

蘇流風淡淡瞥了一眼花紅柳綠、綺羅綢緞混成一團的遠處,抬指,閉住了薑蘿的眼:“阿蘿彆看。”

薑蘿其實早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見蘇流風指骨發顫,很緊張的樣貌,又覺得好笑。

她有意逗弄兄長:“發生什麼了?”

“一些……”少年郎呼吸一窒,難得窘迫一陣,“臟東西。”

說得很輕,氣流繚上薑蘿的耳,她莫名覺得發癢。

“我長這麼大,還沒有看過臟東西呢!給我看看!”

薑蘿作勢要扒拉兄長的手。

“不行。”兄長難得霸道,冷硬拒絕。

蘇流風眼見不遠處逐漸靠近的兩張人臉,抬袖掩住薑蘿蠢蠢欲動的麵頰,牽引她離開。

“不遠處有放燈,你不是說想許願麼?”

“那好吧!”

許是頭一次聽到一貫穩重的兄長竟有慌亂無措的時刻,薑蘿心情大好,饒恕了蘇流風。

她不再逞強要看那些孩童不宜的畫麵,乖順地跟著兄長朝前走。

蘇流風月白色的長袖落在臉上,月夜的微風兜頭卷來,撞上她挺翹的鼻尖與眼睫,吹拂她的烏黑鬢發,鬨著玩似的,癢癢的。本該是冷冽的寒風,卻不知為何被她滾燙的耳廓熏熱了,幸好,半點都不惱人。

薑蘿跟著蘇流風朝前走。郎君抬起的臂彎形成一個天井,為她遮風擋雨。

她的心情莫名很好,仰頭望天。墨藍色的天穹裡飄過幾盞豔紅的孔明燈,竹編的燈架裡,黃澄澄的火光悅動,像一豆一豆的繁星,彙聚成星河。

這是她和先生一同觀的景。

薑蘿唇角微微上翹,心裡原本寒冷的火,一下子徐徐往體外飄,好似帶著她的魂魄一起。

薑蘿忽然想到前世,先生在院子裡放過孔明燈,也點過撲哧撲哧冒著銀花亂撞的地老鼠。

但他都會打開祠堂的窗……邀她一起觀賞。

一般祠堂裡怕風雨吹折了燭光,鮮少開窗。但蘇流風不但鑿了窗,還不止洞開了一個。

夜裡月光照進來,祠堂便不冷清了。夏日還在窗欞上卷起竹簾子,任風輕輕吹入屋裡,很涼爽;冬日則蓋上厚厚氈毯,遮風擋雨,生怕屋裡的牌位受寒。

想起來十分滑稽可笑的事,蘇流風卻一板一眼做得鄭重。

難怪那些婢女那麼怕蘇流風,她們定以為他瘋了。

薑蘿又難掩哀傷。

蘇流風自己呢?他其實聽不到她、看不到她、碰不到她吧?那他日以繼夜做這些事,究竟是為什麼?他又如何捱過那樣長、那樣孤寂的夜。

先生於她,僅僅隻是對學生的憐憫與愛護嗎?

薑蘿悶著頭,倏忽小聲問蘇流風:“哥哥,你如果有一個關係很好的朋友。她死了,你日夜對著她的靈位念書、講話,可能是因為什麼?”

蘇流風步履微頓,不明白小妹為何問出這樣傷感的問題。

他抿唇,道:“應當是想念故人。”

“……”薑蘿一滯。

原來,先生一直很思念她啊。

一時間,淚水溢滿薑蘿的眼眶。

先生一定很孤獨吧,可她享受了蘇流風的溫情陪伴,卻什麼都不能為他做。

今生,他不該受她的牽連,吃這麼多的苦。

她一定要救他。

薑蘿蔫頭聳腦,小聲說:“哥哥,我其實最近想同你道彆的。我有了喜歡的人,過幾日,我就要去他身邊了。”

蘇流風臂骨僵硬,他緩緩放下手,清冷的聲音裡帶了若有似無的顫抖:“他對你若有意,大可三媒六聘來求娶……”

“哥哥,他是大戶人家的貴公子,我知道這樣的許諾於他而言太難了。哥哥,我即便做他身邊一個小小侍妾也想留在他身邊,求您成全。”薑蘿說著這些違心的話,話再假,底氣再不足,也要說得擲地有聲,她必須和蘇流風一刀兩斷。

“阿蘿……”

“我不想過這樣的苦日子了,哥哥。”薑蘿猛然抬頭,切齒說出這句話,“他會對我好的,求你成全。”

她重重傷了蘇流風,折斷他堅毅不屈的脊骨。

她怎麼會變得這樣壞?竟用這種言辭來譏諷兄長。

薑蘿愧怍難安,甚至不敢看蘇流風的眼睛。

她潸然淚下,隻能期期艾艾抬袖,遮住了眼眸,任眼淚全洇入衣裡。

“怎麼會有人,一邊說誅心的話,一邊哭呢?分明是言不由衷。”蘇流風掙開薑蘿的手,幫她小心擦拭眼淚,動作溫柔,指腹觸碰的地方,散著溫熱。他沒有生她的氣啊,他竟還在哄她。

薑蘿不明白,明明是足智多謀的權臣,偏偏對上家妹,這樣愚鈍不堪。

她狠話都說儘了,再無話可說了啊!

蘇流風輕輕勸她:“阿蘿,再給哥哥一點時間,好嗎?我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薑蘿望著眼前清俊的兄長,月華潤上他雪一樣柔軟的睫羽,聽他無波無瀾開口,縱容小妹的任性妄為。

她突然很自慚形穢。

薑蘿的淚意更重了。

她垂頭,眼淚大顆大顆打落至手背,灼熱的,生疼的,胸口仿佛壓著一塊石。

她不甘地問:“都說了不必,您為什麼總是在拖累我……”

薑蘿這話其實是對自己說的。

為什麼她總是這樣沒用,總是給身邊人添一次次麻煩。

她為什麼重生?還不如……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