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低下頭要看不見了。”
蘇流風清冷的聲音回響於薑蘿頭頂上方。
她被這樣簡單的一句話止住哭,嗓子眼還沒脫離稚氣,如孩子般抽抽噎噎。
薑蘿沒忍住好奇心,問:“看不見什麼?”
蘇流風指了指天上,引導薑蘿去看。
一抬頭,漫天紅罩子孔明燈映入眼簾,原來是湖邊的百姓一齊兒放燈了。漆黑天幕綴了無數燈火,能與繁星爭輝,嫋嫋升騰的燈盞寄托了所有人對未來的期盼,那是萬家的希望。
薑蘿失神的瞬間,蘭花香的帕子便遞至她的眼前。蘇流風很會見縫插針,他小心幫小妹掖去了眼淚。
薑蘿對於兄長的關照,有時很泄氣。他仿佛是一團怎麼打都不會扁的棉花被褥,隻要薑蘿願意,她隨時能拿他出氣。怎麼會有這樣好脾氣的人?令她感到無助,令她感到懊喪。
如果蘇流風也會發火氣就好了……
薑蘿的壞人形象險些要破功了,她隻能強壓住歡喜的神色,氣鼓鼓地道:“總之,您不是我的親兄長,您不該管我的事。”
“我知道了。”蘇流風淡淡地應了聲,接著,他從袖囊裡拿出一包鼓鼓囊囊的香粉,塞到薑蘿手中,“若有事,高門大院裡不能隨意走動,你便將香粉灑在牆沿上,自有鳥禽會為你送信。每三日,給我報個平安,能做到嗎?”
薑蘿有一種預感,若她說不能,蘇流風定不會放她離開。
“能……”小姑娘猶猶豫豫答話。
“嗯。”
蘇流風害怕薑蘿走散,衣袖下冰冷的指骨,小心勾住薑蘿的手,牽自家小妹往熙熙攘攘的河畔燈會行去。
本來礙於禮製鬆鬆垮垮的兩隻手,在人潮的衝撞之下,逐漸握緊了。
沒有放開。
一瞬間,薑蘿心生起難言的酸楚——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蘇流風好似什麼都知道。他們心照不宣,默契驚人。
墨色的湖像一麵光可鑒人的鏡子。蘇流風解開鞋襪,捧著孔明燈緩緩涉水。
“哥哥。”薑蘿忽然喊了他,指尖揪著衣袖,“你放燈的時候,小心些。”
“好。”
蘇流風回眸,朝她微微一笑。郎君清俊的側臉被燈火照亮,浮現一重暖色。
然後,他鬆了手,任燈飛向天域。
薑蘿怕蘇流風踩滑,即便鞋尖濕了也要入水相迎。
蘇流風搭著妹妹的手上岸,瞥了一眼她濕了的裙擺,問:“冷嗎?”
“不冷。”
“回客棧的時候烤烤火吧。”
“好,到時候火盆裡再塞幾個窖藏的紫芋還有紅薯。”
“嗯。”
蘇流風換了鞋,洗乾淨了手,在薑蘿轉身的一瞬間,從袖囊裡摸出一支簪子,彆上了她的發。
“哥哥?”
薑蘿感知發髻一陣冰涼,探指一摸,竟是一支八瓣重蓮白玉銀簪。
“之前送你的那支,你掉了麼?歸家的路上看到了這個,覺得襯妹妹,特地給你帶了。”
從前的那根簪子,薑蘿在行刺陸觀潮時,落他院子裡了。
蘇流風輕描淡寫說著瑣事,薑蘿恍惚間明白了,兄長慧眼如炬,可能已經覺察到不少端倪。
幾日後,薑蘿登車走了。
來接她上車的小廝身上那件衣裳,蘇流風見過,紋樣罕見,似曾相識。
他記起來了,陸觀潮身邊的書童,也有這樣的衣料。
薑蘿曾說陸觀潮其人可怖,她害怕得緊。
眼下,卻又同他走得這樣近麼?
蘇流風垂下眼睫,唇齒微動,竟念的是靜心的佛經。
佛說,不可造業,不可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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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府,迎春花從暗綠色的枝椏抽出,六片裂瓣兒開得齊整,隨風微顫,幽香浮蕩。
藤蘿院忙裡忙外,又是搬紅木雲紋長桌,又是擺紫檀嵌玉清蓮芙蕖圖插屏,各式各樣好物件流水似的湧入這一間小院,被分配到院子裡的下人們見狀,麵上也沾光。
這些寶貝木具,就是陸老太太也僅有一件,足以見得大公子對這位嬌客的用心。
因本姓是“趙”的丫鬟蓉兒獨得青睞,被抬為藤蘿院裡的一等丫鬟,她不免要問管事:“這位周小姐是什麼來頭?得大公子這般器重?我可是知道,此前老夫人要往大公子院子裡塞人,沒兩個時辰連包袱帶人都丟出去了……”
那時他們還私底下議論,大公子保不準有龍陽之好,不然怎麼會過了弱冠連女子都不碰呢?
管事剜了她一眼,本不想回答小丫鬟的話,又怕她服侍這位女主子,日後高升。他還是耐下性子,道:“誰知道大公子是怎麼想的?主子的事,是你我能夠揣度的?去去,趕緊把屋裡頭的桌椅擦了去。彆怪老哥哥沒提醒你,這位周小姐在大公子心上有位置,那就是來頭不小,收起你的淺眼皮底子,好生伺候,有你發財那日。”
“謝管事哥哥提點,我這就討個好口彩去。”
蓉兒美滋滋入了屋,甫一入內,她就被屋子裡頭那點豔色晃了眼睛——薑蘿身著粉緞繡簇串櫻桃兔毛襖,下搭一件寶藍絲絨冰馬麵褶裙。月貌花容,傾城國色,怪道清貴如大公子也被她迷了眼。
丫鬟湊到薑蘿身邊行了個禮:“小姐,奴婢名喚蓉兒,往後您有事儘管差遣奴婢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