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契約獸,溫子曳會願意要嗎?
答案當然是“不”。
指節曲起,將滑落的鏡框抵回原位,鏡片後,濃墨似的睫毛撩開,露出一雙猶帶倦意的細長眼眸。
單就外表而論,溫大少無疑生了副好皮囊,五官秀致,帶著東方水鄉的婉約多情,金絲邊眼鏡更添一分文質彬彬。
就算發絲淩亂衣冠不整,他身上仍有從前教養良好的影子,舉手投足風度翩翩。
清俊麵容因剛睡醒而添了幾分遲鈍,乍一看去,甚至稱得上溫柔。
可等那雙眼全然睜開,溫柔的滋味便蕩然無存了。
“——挑選契約獸?”
語調聽不出情緒,仿佛隻是一個單純的疑問,溫子曳懶洋洋地說:“從這堆歪瓜裂棗裡邊?”
歪瓜裂棗……
圍觀同學的嘴角抽了抽,雖說的確不儘人意,但這說法未免也太直白了吧!看那隻金絲雀,眼淚都要掉了喂!
教授顯然也被他不加掩飾的輕蔑驚到,好一會兒才找回話茬:
“溫同學,現在站在你麵前的,是學院中適合你契約的全部獸人。”
十分語重心長的態度,言談間隱約的鄙夷卻掩藏不住。
刻意咬重了“適合”二字,話裡話外隻透露出一個意思:想要更好的?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配得上?
“本來按照規定,除非獸人那邊主動申請,否則學生不可能分配到比自己精神力等級更高的契約獸。”
教授指了指那位要哭不哭的金絲雀少女,半是奚落半是假惺惺地勸道:“不過,鑒於本屆學生中僅剩你一人還未擁有契約獸,這回破例撥來一隻C級的。不是誰都有像這樣的好機會,錯過可就沒有第二個了。”
溫子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許是身世所以然,大少爺無論看誰——看天看地看物看人,眼裡總噙著高高在上的意味,仿佛不屑仿佛譏諷,顏色十分刻薄,無比招人恨。
偏偏他的麵貌又是那般春風和煦,兩相糅雜下,竟達成了某種詭異的平衡。
這使得他無論擺出怎樣的表情,都有種模棱兩可的感覺,像是下一秒就會暴起發怒,又像是心情極好、柔情似水,很難判斷出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滔滔不絕的教訓莫名卡在喉嚨中,被這麼好整以暇地凝視,教授忽然覺得自己就如同表演猴戲的那隻猴,奮力抓耳撓腮,落在看客眼裡也不過一場樂子。
他心底一突,又氣又窘,下意識朝外頭人堆瞥了眼。
這個小動作當然不會瞞過溫子曳的眼睛。
哦……有人指使?
他想也是,學院的教授除非腦殼壞了,不然誰沒事找事,敢當眾為難溫家的少爺?
溫子曳饒有興致地順著方向望去,入目是個意料之中的身影。
四目相對,那張年輕俊美的麵孔正因豬隊友的暴露而氣急敗壞,粗暴地扭曲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其實即便教授沒有去看,溫子曳也能猜出來是誰的手筆。
這麼低劣又不痛不癢的找茬,除了這位一直把他當假想敵的蕭家二少爺外,不做他想。
——蕭春昱,如今的年級第一,三年前的萬年老二。
論起家世背景,是同齡人中難得能與他並駕齊驅的角色。
溫家眼下正得勢,蕭家盤踞中央星的曆史卻比溫家更為悠久,蕭春昱的曾祖父蕭鬆年是蟬聯五屆的聯邦議長,相比起來,底蘊要深厚許多。
兩家的政見同出一門,都是實打實的右.派,聯係緊密,但平時也少不了明爭暗鬥。
明爭暗鬥延續到子女頭上,就成了比較。令蕭春昱直接成為“彆人家孩子”的最大受害者。
他比溫子曳隻大了一個月,精神力天生A級,自小聰穎,如果沒有溫子曳,也該是人人仰望、口口稱讚的少年英傑。
可悲的是,有溫子曳這麼個把旁人壓得黯淡無光的妖孽在,蕭春昱得到的就隻剩“既生瑜何生亮”的歎惋了。
——看看,溫大少、蕭二少,長序都如此,注定蕭春昱命中帶二,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總之,或許是被壓抑了太久,自尊心有些變態,溫子曳出事後,最不能接受的反而就是蕭春昱。
他如願以償登上了第一名的寶座,卻不是堂堂正正獲勝後的戰利品,而是輕飄飄到手的嗟來之食。
從前那個誓要打敗的假想敵呢,居然受不了打擊墮落了!
往後每回取得成績,蕭春昱再也品嘗不到任何喜悅與成就感,尤其在溫子曳一天到晚浪裡個浪的襯托下,簡直比當第二名還要恥辱!
他不痛快,憑什麼溫子曳能痛快?
新仇舊恨,令品學兼優的蕭少爺搖身一變成了搞事精,隔三差五就要找找溫大少的茬,否則日子都過不舒坦。
讓溫子曳來評價的話……他覺得蕭家要完。
溫子曳收回視線,重新落在眼前的歪瓜裂棗身上,尤其是那隻“破例撥出”“錯過這村沒這店”的金絲雀。
三年了,蕭春昱的手段怎麼沒一點長進,到底是裝傻還是真傻,他靠什麼拿的年級第一?喜怒皆形於色的莽撞嗎?
他臉上的不以為意太明顯,這種傲然的俯瞰姿態最能點燃蕭春昱的怒火。
氣上頭,蕭春昱也不顧大庭廣眾,跳出來徑直嘲諷道:
“溫子曳,你還以為自己是精神力A+、想契約誰契約誰的天才嗎?少眼高手低了,哪怕是D級獸人,性格不夠溫順的或許都會契約失敗!”
“現在不樂意,回頭精神力受創再跌到E級就搞笑了。真是不識好人心!”
“蕭二少居然這麼關心我的契約問題?真讓人受寵若驚。”聽了這番話,溫子曳依舊笑吟吟地,“難不成,你喜歡我?”
“……不要臉!”蕭春昱的表情像吃了蒼蠅。
迎著周圍同學奇怪的眼神,他麵皮緊繃著抽搐兩下,到底冷靜下來。
和早就不要臉了的溫大少不同,蕭二少自認非常要臉,哪可能讓人曉得自己背地裡偷偷針對這個廢物?
他咳嗽一聲,暗示性地瞅了瞅一旁啞火的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