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應坐在床上看,還笑嘻嘻地煽風點火:“要不世子還是睡到床上來吧,這地方挺大的,夠我們睡。”
淡漠的視線掃過來,好似臘月飛雪的霜冰。
被他嚇到,沈知應立馬不吱聲了。
但她不知道,這是素來儒雅隨和、風度翩翩的謝小公爺生平第一次露凶臉。
夜半子時,更深露重。
早就熄滅的燈火被重新點燃,怕驟起的火光鬨醒剛睡熟的人兒,謝望青隻得躡手躡腳地持著油燈走向屋外。
雖已入春,但夜晚的風依舊吹得人打寒顫,他習慣性地在中衣外披了件玄氅,信步走至院中,在那顆已經結苞的桃花樹腳邊停下。
半月前他參加春闈,背著大半個謝家的榮光入貢院,眾人皆以為他會至少攬個探花郎回來,卻不曾想,壓根沒撐到最後一天,他就因為私下鬥毆被取消了資格。
當時長安城中不少人都唏噓他的膽大妄為,還說他往日的清風霽月都是裝的,可隻有他自己知曉,那一拳頭,是另一條風光大道。
其實在入貢院的第二日,他就被召見了。
不過是趁著夜色匆匆一見,是被深宮中的近衛帶去的,見到了那位大唐的傳奇,武皇女帝。
女帝給他挑了另一條路,一條不太符合世俗常理,甚至聽來有些崎嶇詭異的路,但他卻義無反顧地選了。
油燈中的小火苗歪著身子起舞,赤紅的輪廓中是明黃色的火芯,明明沒有形狀,卻又那麼招搖。
他瞥向等候多時的暗衛,緩緩開口:“計劃不變。”
暗衛抬頭看向臥房,又將手掌比作長刀,與脖頸處一滑,喻義明顯。
謝望青不喜他將人命看得這般稀鬆輕巧,道:“不殺,留著。”
那暗衛是女帝派來助他做事的,隻聽從命令不提出疑問,既然得了準確的指示,自然照做。
漆黑的夜行衣隱藏在月色下,腳步迅速、翻牆而走,仿佛從未出現。
進屋前,謝望青吹熄了火光。
翌日,晨光大照。
幾隻喚春的燕子路過,停在高翹的屋簷上嬉鬨了好一會兒,清亮的嗓音還吸引來了另外幾隻雀兒。
沈知應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卯時一刻了。
她坐起身,才發覺地上的被褥早就被收拾進櫃,而從地上睡了一夜的世子爺則像個沒事人一樣走過來。
他起來應是有一段時間了,眸光清明,發以冠束,目光所及之處無不周正端方。
身上穿的月牙白袍還用淺藍色的絲線繡了雪竹,層層疊疊的細長竹葉更添風骨。連腰帶下墜著的玉佩都大有講究。
“我在外麵等你,梳洗過後我們一起去見父親母親。”
沈知應歪頭,心情大好地應了聲。
若每日起來都有如此眼福,那當真是不錯。
待他出去後,芙香與另一個小丫鬟便馬不停蹄進來伺候,沈知應踩著小鞋,慢悠悠地坐到梳妝台前。
眼角餘光掃過胭脂香盒,當下有了主意。
約莫兩刻鐘的功夫,她才終於拉開臥房的門。
聽見聲音,原先坐在長椅上翻看古籍的謝望青抬眸,順勢放下書冊站起身,幾步走近。
“你脖子上,沾了東西。”指了下自己的領口示意,謝望青正色說著,絲毫沒想歪。
但沈知應卻有些語塞:“這是我故意畫的,用胭脂畫的,是不是偽裝得很細心。”
被她的“細心”震到,謝望青閉口不提了。
他雖未經人事,但又不是鎖在罐子裡的嫩娃娃,她又說得這般明晃晃,再聽不出來就是傻了。
見他眉心一直擰著川字,沈知應撇嘴:“你彆老皺著眉啊,多不好看,這麼俊的一張臉就該多笑笑。”說著,她便抬手去碰。
但指尖還未抵達就被人捉住手腕。
謝望青不自在地鬆開她的手,轉身就走。
身後的人跟得很快,甚至還在小聲嘀咕。他耳力不錯,稍便定心便能聽到,不曾想卻是一句“像昨天晚上那樣多好,笑得多好看啊”。
他麵色一怔,有些不是滋味。
剛剛,他是不是太凶了?
沛國公府雖是長安富庶戶,但長輩們都熱衷教導子孫不得鋪張浪費,因此這些年來府苑雖偶遇翻新,卻從未擴張,因此沒過兩間院子便到了。
沈知應站在謝望青身後,一同向沛國公與國公夫人行禮。
小心思密密麻麻地堆積,一會兒擔心脖頸上的印記被看穿,一會兒又怕國公夫人如傳聞中一板一眼不好說話。
“公爺不是有事要跟衍川說嗎,你們快去吧,正好我跟兒媳婦說點私房話。”
被安排的沛國公拉著兒子就走,神色一成不變,可見對此已經很有經驗了。
沒了爺們在這裡杵著,國公夫人臉上的笑又多了不少。
直接讓沈知應坐到自個兒旁邊,二話不說就擼下腕上的玉鐲,塞/進她手裡。
沈知應受寵若驚:“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國公夫人皺起眉頭:“都是一家人了何必這般見外,待會兒我帶你到庫房,看上什麼直接拿。”
她的語氣強硬十足,不等沈知應繼續客套,直接給她戴上了。
盯著手腕上的極品玉件兒,沈知應有些挪不開視線。
那玉鐲因為是剛剛才被拿下來的,還夾雜了些許身側人的體溫,這般滾燙的熱絡,讓她極為不適應。
來之前,她甚至做好了要被數落、被嫌棄、被整天安排站規矩的打算,可迎接她不是冷眼相待,更不是不體麵的尖酸話,而是長輩的溫柔關心。
這份關心,讓她像個浮在湖麵上的飄零木樁,雖不會沉入黑暗,卻也不夠她回到岸邊。
猛烈的錯愕充斥在腦海中,她摸了下鐲子,覺得分外不切實際。
良久聽不到她說話,國公夫人疑惑:“怎麼了?不喜歡嗎?”
“不,很喜歡,謝謝母親。”小姑娘閃爍著明亮的眸,咧嘴笑出來。
她生了張討人喜歡的麵容,尤其是笑起來時,那雙溫馴的鹿眼像藏了隻小太陽在裡麵似的。
用大姐曾經的話來說就是,高門宅院裡的長輩們最吃她這種皮囊,不鋒芒又不尋常,帶出去有麵子,且不會讓人覺得心眼多。
“呀,怎的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