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就是那時起,他便再也沒有為生死哭過。
過了兩年左右,他得了一隻養在金絲籠裡的夜鶯。
灰撲撲的羽毛、胖乎乎的身子,乍一瞧並不好看,可不知為何,他甚是喜歡。
可小夜鶯好像並不喜歡它,不給他唱歌,甚至從不當著它的麵吃東西,再後來,連希望它正眼看他都成了奢侈的願望。
直到那個雨後空濛的初晨,他聽老管家的話,將小夜鶯放走了,小家夥撲扇著翅膀,瞪著圓不溜就的眼睛,終於給他唱了第一首歌。
後來,他再也沒圈養過動物。
彆人問起時,還總問故作高深地說上一句“它們不喜歡我,不想同我待在一處”。
對,它們不喜歡他,那窩白小兔子是,小夜鶯亦是。
一層薄汗浸濕了裡衣,謝望青悠悠轉醒,覺得身上乏極了。
將原本搭在額頭上的腕子抬下來,坐起身後情不自禁地轉頭,漫無目的又渙散的目光,最終停在睡得正熟的女孩兒身上。
斂起眉宇間的疲憊,他恢複如常,卻又將三書六禮撇到腦袋後麵,鬼使神差地朝她走過去。
“鶯鶯?”
他試探地喚了聲,音色還是剛睡醒的沙啞,床上的人沒有絲毫反應。
不知為何,謝望青鬆了口氣,大著膽子幫她把有些亂飛的被角掖好。
往日清冷的神情多了幾道裂痕,手指從被角上挪開,又在她緊閉的眼眸上方停下來。
手指因夢魘驚醒變得蒼白,於半空中頓了頓,又猛地戛然而止。手指主人冷著眼眸皺眉頭,顯然,他是被前一刻無禮又唐突的想法驚到了。
趕忙收回手,謝望青仿若無物,依舊是那副矜貴清雅的神色,隻是瞳中閃過了某樣不知名的情愫。
他定了定神,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他轉身去門口,將塞在門縫下麵的信封抽出來,又走到院中借著月光默讀。
信上的內容與先前秦玉瓊跟他說的大差不差,隻是細節更為充分,甚至已經列出來了一些名單,看來剩下的得靠他們去查了。
收起信紙,謝望青長舒了一口氣,不自覺便想起當初在貢院和秦玉瓊發生的那場鬨劇。
其實所謂的打架不過是一場戲,第一下拳頭甚至是那位秦小少爺自己打的,隻是為了後麵事態發展順利不讓彆人看出來,他們才假裝扭打在一起。
女帝希望他們能查十年前康州貪汙一事的後續,他們自然得儘快交上答複。
——
東方既白,天邊好似鯉魚翻肚皮。
一截白皙纖長的小臂從簾後探出,隨即響起沈知應晨起的嚶嚀。
鹿眼眯著,好似含了層霧氣:“你要出去嗎?”
問的正是早就洗漱完畢更好衣的謝望青,他偏頭:“去找秦玉瓊,你也早些起來吧,半刻鐘前母親派人來過了,說想帶你去大慈恩寺。”
“去大慈恩寺?”僅存的半點困倦立馬煙消雲散,她打了個激靈:“去做什麼?”
攏好外袍,謝望青不緊不慢地說:“想來是求子嗣綿延,彆露餡。”
前半句還算溫和,後三個字格外冰涼。
像是臘月寒冬屋簷下的小冰錐,一下下紮進沈知應的心口處。她當然知道不能露餡了,就這麼信不過她非得來回提醒嗎。
如是想著,麵上也不受控製地撇起嘴來,縱然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卻被不遠處的男人儘收眼底。
他收回不安分的眼角餘光,沒多言,徑直離開了。
可屋內的小姑娘還心心念念惦記著那三個字的古怪語氣,也不管他已經走到院中,赤著足就追出來。
纖若扶柳的身影站在木質的長廊上,甚至出來的著急,都沒顧得上披衣服。
她笑著喊道:“謝望青,你昨天晚上有夢到我嗎?我可是夢到你了。”
少女嬌俏的語氣隨著一陣清風吹到耳邊,仔細一嗅,好像還有若有若無的梨花香氣,下意識止住腳步,他緩緩回身:“是嗎,那夢到我什麼?”
沈知應答:“夢到你欺負我,佛祖看不下去,就把你變成了一個大豬頭。”
謝望青嘴角抽搐一下,笑得極富深意。說他欺負她?他哪裡敢呢。
“那就替我謝過佛祖吧,謝謝他老人家百忙之中,還有空管我這個凡夫俗子。”
說完,他便重新抬起腳繼續向外麵走去,隻是比起先前,身姿更為輕快不少。
若是前麵的小廝回個頭,還能看見自家世子揚著嘴角,笑得正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