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望青走了沒多久,國公夫人就又派人來喚了。
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的沈知應換上一套對襟羽紗裳裙,透過銅鏡看到身後的芙香為她插上最後一支碧玉累絲珠釵,這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帶著小丫鬟一同過去。
瞧見她姍姍來遲,國公夫人倒也不惱,溫婉一笑,儘是大家貴婦的款兒。
盯著沈知應苗條的腰身看了會兒,頗為遺憾:“你著實瘦了些,平日裡可得多吃點,要不然將來有了身孕,怕是會被折騰的要命。”
雖早就料到會談及這個話題,但沒想到這麼快又這麼直白,想到那張自持矜雅的麵容,沈知應有些難為情。
她口上迎著國公夫人的話風,心裡又不受控製地想那人此時在做什麼,想著他平日裡清風照月華的貴氣,著實有些不好意思將男男女女的食色性也跟他掛在一起。
如果說耍扇子的秦玉瓊是隻騷氣衝天的花孔雀,那謝望青一定是棵玉樹鬆柏,還是孤傲神明親手栽種的那種。
被自己的聯想逗笑,唇邊隱隱不受控製。
隨便說了兩句,門口套好馬車的丫鬟便來回話了。
一聽可以出發,國公夫人自是不再囉嗦,拉著沈知應就朝大門走去。
沛國公府財大氣粗,縱然謝氏男子們覺得財不應外露,但國公夫人可是堂堂樊寧郡主,是先前宮裡頭都能博得顏麵的,她要出門,自然不會在意那麼多說道。
或者說,也沒人敢跟這位說道。
這輛牡丹紅紋八駕馬車是國公夫人親自選的,她每次出門坐得都是這輛,用她本人的話來說就是:大氣,往那裡一站都倍兒有麵子。
瞧著上麵鑲嵌的十幾顆名貴東珠,沈知應會心一笑。的確,好大氣。
抵達大慈恩寺時,沈知應剛下車便身形一頓,她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沈嘉珩。
後者看清是她,顯然也是錯愕的。
沈嘉珩向來是個把禮教拿捏得分外妥帖的性子,當下便踩著步子走過來,走起路來更是氣質非凡,頭上的步搖都分毫不晃。
下意識想起昨夜宮宴中同謝望青說的話,沈知應還有些不自在:“大姐。”
先是向國公夫人福神行了個柔柔的禮,沈嘉珩笑意未減分毫。
國公夫人記得她,先前那些媒婆送來的畫像中就有這位沈家大小姐,得見真人,果然如媒婆們說得那樣,麵頰如桃嫩的能掐出水來。
隻是這表情太過規矩,反倒是讓她覺得乏味。
不動聲色地扯了下嘴角:“既然遇見了那便一起吧,鶯鶯,我先去找跟主持說點事情,你與長姐先去正殿吧。”
“好。”
長輩不在,小輩之間的確更方便說話。
目送國公夫人離去,沈嘉珩親呢地握住妹妹的手:“看來郡主待你很好。”
沈知應先是懵懵地看了眼被抓握的手,沒有急著拿回來:“不過是碰巧郡主沒有親生女兒,她難免多看我兩眼,姐姐你呢?據說東平侯府的那位太夫人是長安城有名的體麵婦人,想來不會苛待姐姐。”
想起她家中極會會做表麵功夫的婆母,沈嘉珩心裡冒出一股子酸味。
連她自己都深感意外,她這麼驕傲的人,居然會羨慕這個事事不如她的小妹?
不對,也不是事事不如她,至少在婚事上,她就高出她太多了。
美眸閃過一抹難壓抑的悔恨,她依舊溫著嗓音說道:“先前就聽聞沛國公府的謝世子謙禮恭和,不如妹妹同我說說他如何?”
見她不願意多提家中煩心事,沈知應也隻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即使她很想笑,笑她這個姐姐怎麼嫁了人,連轉移話題的本事都落下這麼多。
不留痕跡地抽回手,又反拍了下沈嘉珩的手背:“姐姐你我現在都嫁了人,難道不懂高門大院裡那群人做名聲的本事有多好?”
這話說的模棱兩可,顯然是在逼著沈嘉珩將謝望青往壞處想。
可沈嘉珩卻是抗拒的,皺起柳葉彎眉:“可我怎麼聽說,他對你甚為體貼?昨日宮宴上我還瞧見他將左手邊的果脯小碗送到你麵前。”
沈知應心裡咯噔一下,倒是意外。
她沒想到這位姐姐身邊明明坐著夫婿,居然還有功夫關注她的動向。倒也不是不讓她看,就是覺得……這份關注是不是有點越界?
如同昨晚衝身畔男人說的,沈知應是個很小氣的人,小氣到甚至會因為幼年時的一顆糖葫蘆惦記很多年。
不知為何,她的思緒突然飄遠,想起了半年前目睹的一件趣事。
當時她到姐姐房間歸還繡線,意外看見了一副攤開擺在桌案上的字畫,與其說是明擺著攤開,形容是看了好一會兒忘了收起來會更為貼合。
畫上的內容也很簡單,不過是幾朵池中芙蕖,隻是畫的右下角,還題了半首小詩,而且是沈嘉珩的親筆——
青鳥東飛去,望眼行欲川。
若隻看開頭兩個字,乃是青望。
隻是巧合嗎?飛快地蹙了下眉心,她自勸道:彆胡思亂想,不過半首詩而已,況且人家開頭寫的是青望,又不是望青,她不該庸人自擾。
雖然這樣自我安慰著,但沈知應就是不受控製地朝更深一層想去。
——
謝望青步履匆匆地從宮中出來,上了秦家的馬車,望過去:“送我去大慈恩寺。”
晃著折扇,秦玉瓊撐著半張臉,似笑非笑:“怎麼,覺得事情棘手準備去找佛祖幫忙?”
沒理會這番揶揄,謝望青坐在原處,雙手放鬆地搭在膝蓋上,脊背直挺,氣息勻緩。
全然沒有半點一刻鐘前在殿內據理力爭的愁眉苦臉。
見他不搭理,秦玉瓊起了反骨,偏要沒話找話,從問女帝跟他又交代了什麼到長安城內最近又多了哪些好玩的笑料,但側方安坐的人好像心裡有其他的事,興致缺缺,就是不正麵回應。
就這麼說了一路,總算是到了大慈恩寺。
下車時,微風習習,將沒有被玉簪束起的半數發絲吹亂,發尾的部分,好似朵朵黑蓮列隊開放。
身後的秦玉瓊剛想跟著一起下來,卻被謝望青麵無表情地推了回去。
還板著臉留了一句:“你可以回家了。”
沒忍住,秦玉瓊不顧形象地瞪了一眼,罵罵咧咧地走了。
終於得了個耳邊清靜,謝望青整個人都鬆快不少。輕車熟路地到了側殿,果然看到殿前拉著主持問東問西的母親。
其實這位大慈恩寺的主持遠近聞名的話少、不好招惹,但其實謝家人都知道,他老人家就是“容易害羞”,不好意思同外人多說話。
而國公夫人小時候曾在寺中住過半個月,當時就跟還是監寺的主持關係尚且不錯了。
主持先一步看見正在走近的謝望青,笑著提醒國公夫人,後者一聽,立馬也轉過頭去。
但沒想到,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當頭第一句就是:“她人呢?”
沒好氣地剜了他一眼,語氣更是凶巴巴:“都成親好幾天了,還喊得這麼生分,你小心哪天鶯鶯把你踹了。”
一側的兩步遠的主持笑而不語,顯然是早就習慣了國公夫人的熱脾氣。
倒是被數落的謝望青,麵容上呈出兩分尷尬:“那……鶯鶯她人呢?”
這才像話嘛。國公夫人露出欣慰又滿意的笑容,下巴一歪,對準隔壁坐有金佛的大殿。
“她在裡麵拜佛祖吧,求個子嗣。”
求子嗣?求他們的?
謝望青擰起眉頭,許是太意外,俊朗的眉心成了皺巴巴的“川”字,看得國公夫人不舒服極了。
正欲再教訓上兩句,那邊的沈知應就回來了。
清了兩下嗓子,國公夫人笑眯眯的,和藹可親得不像話:“鶯鶯回來啦。”連尾音都揚了老高。
順著看過去,謝望青一扭頭,便瞧見小姑娘真的如一隻古靈精怪的雀鳥小跑過來,可能是她真的太瘦了,身上的衣服受風一吹都顯得空蕩。
在他麵前站立,沈知應拿出了十成十的演技,很乾脆地挽住那隻臂彎,鹿眼彎成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