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一身堅硬鎧甲,沈知應像是沒了骨頭的軟偶人,大著膽子捏起謝望青的手,溫熱的手掌比她的大出一圈不止。
沒有打斷她的動作,即使謝望青不知道她準備做什麼。
沈知應麵無表情地握著他的手,又騰出另一隻手,伸著小小的食指在那麵白皙上寫字,與那日宮宴上如出一轍。
知道她心情不好,謝望青也沒有多言,感受著掌心帶來的酥癢,認出了她寫的是他的名字。
“青下麵多了一筆。”
兀的,他出聲提醒,目光停在這個分心的小姑娘發頂處。
像個循規蹈矩的教書先生,跟她說這個字下麵不是三個橫,但又遠沒有尋常夫子那樣拿著戒尺吹胡子瞪眼似的嚴厲,反而過分的溫柔。
昂起臉,沈知應回他一個柔柔淺笑:“世子爺將來若是去開書院教書,定是最鎮不住學生的那個。”
“那可未必。”
謝望青見她並不抗拒,便試探性地將額頭抵在她的眉心上,利用男性力量壓倒性的優勢將她的小手反抓。
那隻手柔若無骨,被他這麼握住,他甚至不敢用力。
想到她之前在沈家的處境,謝望青打心底裡不想刺激她,但又想要能更好地保護她,躊躇不決後還是忍不住問:“沈家的事……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
沈知應麵不改色,或者說她早就知道謝望青會問了,甚至覺得他問的有點太晚了。
沈知應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她是長安眾多貌美千金中最不出挑的一個,能拿出手的隻有臉,如同她的小字那樣,是最尋常不過的鶯雀,但謝望青不同,他是被成百上千隻鳥兒惦記的長青鬆柏。
自顧自抽回自己的手,又不安分地去扯他鬆散垂到肩頭的發絲。
突然變成一個刁蠻任性的嬌氣包,還很壞脾氣地拉了一下,但看著謝望青即使吃痛也半點不悅都沒有,心裡倒是更鬱悶了。
她鬆開了那縷頭發,自怨自艾地嘟囔道:“謝望青,你為什麼這麼好呢?”
其實在很早之前,沈知應就見過謝望青了,隻是那時候她隻是坐在朱樓上遙遙一望,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那是一年前的夏至,沈嘉珩受邀到湖心島參加花會,而沈知應則是作為小尾巴,也跟著一起。
雖然同是沈家的千金小姐,但她們兩個人的境遇,可謂是天差地彆。沈知應至今都記得那日的沈嘉珩,一襲碧藍如洗的翡翠煙羅綺雲裙,價值連城的蝴蝶雙翼流蘇簪,鮮紅蔻丹、芙蓉口脂,她僅僅隻是站在那裡同人說笑,就是最耀眼的驕陽了。
剛到還沒有一炷香,她就已經前後跟五六波人打了招呼,麵對任何人,她都自持著嫡女的氣度,笑起來明豔又不輕浮。
而沈知應,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不斷安慰自己彆出錯就很好了。
直到花會過去一半,來了兩個並肩而行的少年郎。
其中一個,俊得不像話。
他剛來時,就引起了一場討論,一會兒是誇他生得比擬九重神官,一會兒又讚他氣度非凡,她們說了很多很多,因為周遭的人嘰嘰喳喳,大部分都聽不清楚,沈知應猜應該都是褒義堆砌。
出於好奇,她眯著眼睛向那個方向看過去,正巧看清了那張臉。
眉目溫潤好似山中幽玉,是毫無瑕疵的那種,文雅中還帶了點微倦的慵懶,並不會讓人覺得他輕挑懶散。
挺拔的身姿配上一身月牙白錦袍,他這個人美得就像衣袍上的牡丹,貴氣十足。
是那樣的神奇,輕而易舉地就俘獲了眾多目光。
沈知應咋舌,眼睛不受控製地黏住他,看著他與朋友閒聊,看著他端起一杯清茶,看著他在湖邊一對並蒂蓮旁走不動路。
這時,沈嘉珩的聲音突然響起:“將來若能與這仙人般的人物喜結連理,到也算極致風雅了。”
被她的話勾起漣漪,沈知應脫口接了句:“阿姐喜歡這種嗎?”
沈嘉珩紅了臉,凶巴巴地讓她忘掉剛剛聽到的。
其實還有後半句她沒說出來,那才是徹徹底底的心裡話。
也是,這樣的人,換誰都會喜歡的吧。
那日的驚鴻一瞥她時常想起,但也僅僅當做一場美夢,醒了便自覺忘掉不提,可過分甜美的夢,是忘不掉的。
所以在洞房那夜看清夫君麵容的時候,她又驚又喜。
怕這是一場夢,是一場笑話。她不想醒,所以拚儘全力地去想辦法讓他不要拿走枕頭,至少,讓她多陷在夢中一會兒。
不知不覺,情愫帶動眼淚,濕潤了眼眶。
她的嗓音也開始沙啞:“謝望青,你會哄人嗎?”
見她突然哭出來,謝望青也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拿出手帕,又小心翼翼地幫她拭去淚痕,明明是錯愕又慌亂的,卻還是平靜地說道:“不太會。”
剛說完,他的手就被人抓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哭,她的眼窩和鼻頭都有點泛紅,粉嫩嫩的,瞧著甚是惹人憐。
“聽人說故事,也算安慰了。”沈知應將那隻手貼近自己的臉,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番動作給麵前人帶來的震撼有多大。
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但謝望青還是繃著臉,裝作不形於色的處變不驚。
“我小時候,其實跟現在不一樣,沒這麼瘦,挺有福氣相的。”
她聲音不大,且很正經,但不知為何,聽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謝望青還是不自覺勾了勾嘴角,很想接一句“你現在就很好”,但出於禮貌,還是隻壓在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