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初雪方降。
今年的雪下得遲,細如牛毛,斜斜地飄著,夾著砭骨的北風,輕如鴻毛,淺淺地落了一層薄紗,堆積在街道上、光禿禿的枯樹上。
喬一穿著十七縫製的冬衣,渾身裹成一個球。她帶了手套,臉縮在帽子之內,飛蓬的毛絮擋臉。她呼出的每一口熱氣都化成了白霧,朦朦的,籠了實現,看不真切。
“下雪啦!”
“下雪啦!”
當第一粒飄雪將落時,她眼尖地捕捉,於是高喊著,從屋內跑出來。
她伸手,接過那飄落的羽毛。雪很小,落在喬一手中,不消片刻便化成水。濕噠噠的,涼著掌心。
喬一開心得蹦蹦跳跳。雪方下,還未積深,隻淺淺鋪了一層。
她從低矮的長青灌叢上撚起一小撮白雪,揉捏搓圓,硬化成指甲蓋那般大小,硬邦邦的,再也捏不動。
茫茫大地,皚皚人間,處處是冰清玉潔。
院中種了梅花,正是花開時節。梅花點點,綻放枝頭,紅蕊掩映間,抖落陣陣花香。
喬耀湊在喬一身旁:“阿姊!”
十七從屋內出來,初雪是好兆頭,她卻愁眉不展。她生於農家,常幫父母做農活,經曆過許多次天災人禍,自然懂一些惡劣的天氣征兆。
今年夏天,雨下得遲又小,冬天雪落得晚又不厚。往年十二月底,積雪早已高高堆疊,可及人膝,那時真真是邁不開腿,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
雨水不足,那是大旱的征兆啊。
衣袖被搖晃,十七回神,入目是喬一渴望的眼神。她渴求道:“娘親,我想玩雪,可以嗎?”
“郎中怎麼說的?”十七柔聲拒絕,神色認真,“你風寒未好,需要養著。”
喬一哼氣。
十七摸摸她的腦袋,她囑咐喬耀道:“阿耀,好好陪著阿姊。她生病了,你要好好照顧她,不要慣她的小心思。”
她尋了紙傘撐開,踏雪而去。
喬一泄氣。
“阿姊!我們不玩雪,我們玩彆的。”
喬耀扯了扯她的衣袖,喬一半信半疑地跟著他入了房屋,看他從線框裡搜羅出剪刀、針線,以及又跑出去,回來時手上疊了好幾張宣紙。
白雪落了帽子,喬一替他拍了拍。
喬一更疑惑:這是做什麼?
“我們做紙燈籠,掛在梅花樹上,晚上會很亮,我們可以朝它許願。我們還可以做花燈,放在院子裡,或是等元宵節去月牙湖放花燈。”
除夕當晚,團員夜飯。
熱氣蒸騰,模糊了喬一的視線。這一次,她沒再眼巴巴地望著喬軍,希冀得到父親的一聲關懷問候。
夢其實早該醒了。
正月十五,元宵節。
白天天亮,喬一便和喬耀在屋裡瞎忙活。剪紙、糊窗、做花燈,得心應手。即使做得不是很好看,至少入了眼,也不扭扭歪歪。
殘陽如血。
喬耀拉著喬一和十七遊蕩在長安夜市中。
趁著夕陽還沒收起最後一抹光,他們先去了月牙湖。
月牙湖因形狀彎似月牙而得名,官府修湖心亭,觀賞者可乘船去湖心亭。
若恰逢煙花盛開之夜,於湖心亭觀煙花,隻見天際驟然閃爍一大片亮光,各種煙花盛放,五顏六色,渲染那半片烏黑的天際,甚為夢幻。
當夜幕降臨時,長安的大街小巷處處掛滿花燈,奇形怪狀,照得長安亮如白晝。火樹銀花,魚龍夜舞。
煙火星星點點,喧囂此起彼伏。
他們穿梭於阡陌中。
買花燈,猜燈謎,樂此不疲。
喬一晃神間,已不見喬耀身影。她心中慌亂如麻,抓著娘親的手,扯了扯,正要訴言時,眼前忽然跳出來一人,帶著張牙舞爪的麵具。
喬一微微睜大了雙眼。
對方摘下麵具。
“阿耀!”喬一驚喜之餘,擔憂道,“誰讓你亂跑的?不見了怎麼辦?”
喬耀努嘴:“娘親也知道啊。”
喬耀摘下麵具,戴在喬一臉上。
喬一好奇地摸了摸。
“走吧!”
三人手攜著手,一起前往月牙湖。
漆黑的夜色下,於喬一眼中,月牙湖更像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激起她渾身的雞皮疙瘩,一點都不自在。
月牙湖旁斷斷續續聚了好些人。楊柳青青岸下,佳人相聚。
花燈浮在水麵上,喬一撥了撥水,推動它向遠方遊去。星火一晃一晃,漸漸遠行。
“許願許願!”喬耀催促道。
喬一於是閉上眼,喃喃幾句,再睜眼時,對上的是喬耀彎彎的眉眼。
喬一於是也笑了。
湖中飄蕩著許多花燈,星星燭火搖曳,隨風飄蕩,蕩漾的湖麵與天際相融,沉醉在無儘的黑暗中。兩者混為一體,動與靜的結合,潛藏著無限的生機活力。
他們立在楊柳樹下。
午夜一聲長嘯,須臾,隻見遙遠而空洞的天際,墨色翻湧下忽然跳躍出無數閃爍的火光,天際炸開五顏六色的光芒,久久不滅。點點火光迸濺,向四周爆開。
落在喬一眼中,是希望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