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這是被自己一個噴嚏打醒的宋律第一個想法。她抖抖索索地從敞開的膠囊艙裡撐起來,懵逼地看著這已經化為一片焦黑的飛船艙區,不是很懂為啥一覺醒來這些外星人的飛船就變成這樣了,看上去比赫羅斯入侵時還慘烈。
她努力回想之前發生了什麼,但她清晰的記憶隻停留在沃依德被塔讚逼著抓住她同律的事情上,然後……然後就隻剩一些支離破碎、不知道是夢還是現實的零碎印象了:比如奎斯跟另一個女性塔克裡人扭打,又一起在冰天雪地裡賽跑——等會,那個紫麵紋的外星女性好像是叫達蒂安吧?她一直沒有太接近自己,所以宋律對她印象不是很深;還有奎斯莫名其妙跪地痛哭和外星機器人當著奎斯的麵對她這樣那樣……
——不不不,果然那些都是在做夢吧,怎麼可能有那麼荒謬的事!就算是外星人這也太怪了!她一定是看著那個漂亮的機器人太久了加上對這些外星人的刻板印象才會做那種夢!
剛打算把這一切都歸於睡糊塗做的怪夢,又一個噴嚏和由此帶來的胸口隱痛就讓宋律注意到了胸口灰綠色如樹枝一般牢牢嵌入皮膚的藤蔓。這和自己夢裡機器人梭巡那些行為的收尾方式高度重合證據足以說明那些荒謬的夢境不是,至少不全是在做夢。
那有多少是真的?為什麼奎斯會讓梭巡這麼做?奎斯當時真的在場嗎?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蜂擁而上的問題在宋律翻下自己的急救艙、踉蹌地撲到隔壁艙囊邊上時被空白遮蓋。她呆滯地看著倒在裡麵的半身機器人,它剩餘的外殼依舊鋥光瓦亮,然而從那些殘缺破損部分露出的線路和藤蔓已經變成了焦炭,哪怕輕輕一碰就會化為齏粉。
它死了。宋律在察覺這點的瞬間感到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悲傷,她潛意識地知道這個機器人之前肯定幫了自己,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它會落得這個結局的原因。
從這點出發去分析那些奇怪的夢境,很多事情都可以得到解釋,比如梭巡那些行為其實是在救她,隻是自己不清醒才會覺得像是在這樣那樣,而奎斯在旁邊看著也隻是在觀摩手術而已,但是其他的外星人——比如達蒂安——不同意奎斯他們這麼做,所以打起來了。最後奎斯不得不帶著她逃跑,然而還是被逮住了,才哭得那麼難過的?
宋律越想越覺得這猜測格外靠譜,也越想越不明白其他外星人為什麼會這麼做——難道奎斯讓外星機器人救她其實違反了什麼很嚴重的規定?有多少外星人站在達蒂安那邊?塔讚和娜塔阿茲?或者那個菲爾緹?如果隻有達蒂安的話,奎斯應該打得過不至於逃跑的,是吧?
抖抖索索踮著腳尖地走出急救艙區,發現四下無人的宋律先抓起了隨意搭在椅背上的保暖毯裹住身體,又從桌麵上順了兩個外星人用於裝各種藥片的密封袋和幾張吸水紙做成臨時拖鞋套在腳上——這艘外星飛船的室溫比之前要低得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把暖氣關了。
一不做二不休,宋律眼睛在桌上掃視了一下,很快又發現了可以“暫借”的東西。她毫不客氣地抓起一大杯半滿的溫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半,砸吧砸吧嘴,又拿起桌麵上拆開咬了半口就放在一邊的能量棒就水吞服,在不委屈舌頭的情況下安慰了一下自己扁扁的肚子後,才開始認真思考起接下來的計劃。
——總之先把奎斯找到救出來吧,不然擱這人生地不熟的,誰敵誰友都分不清,咋想單憑自己也逃不出去。或許也可以找到沃伊德,他人那麼好應該會幫自己和奎斯的。
決定了首要任務後,宋律躡手躡腳地來到這個醫療室門邊,探頭探腦地確認了一下周圍的情況,然後深吸一口氣,貼著牆一步步挪動起來。
找到奎斯的任務看似簡短,實則很難,尤其是這個飛船那麼大,整體照明又為了節省能源調暗了那麼多,高科技的艙門看著還都一個樣,哪怕在這呆了小半個月宋律還是時不時會走錯地方被那些外星人逮住一通揉頭發,有時候還順便揉了些彆的東西……但是這些現在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得趕在被彆的外星人發現前,找到她的外星朋友!
然後她就找到了她的外星朋友。
震驚地透過透明圓形艙門看著裡麵的外星人唉聲歎氣地就著昏暗的燈光、照著鏡子往臉上塗畫鮮紅色花紋,宋律萬萬沒想自己運氣那麼好第一個房間就找到了奎斯。她趕忙按下外麵的開門鍵,一邊把手指壓在嘴唇上發出“噓”聲,一邊鬼鬼祟祟地摸到震驚起身的外星人身邊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扯,同時用自己不熟練的外星語悄聲說:“奎斯,這邊,逃跑!我,幫助!”
被她拉著踉蹌地往外走的硬邦邦外星人看看她又看看被自己丟下的描線筆,張嘴想說什麼,但又被緊張的宋律噓了回去,隻能發出一聲可憐的喉音。他脫下了自己的防寒外套,給隻披著保暖毯的宋律穿上,然後順應她的指示彎腰貓身,反握住她緊緊抓著自己一根爪子的手,一起貼著飛船的牆角小心向出口陰暗潛行。
他們的潛行技術好不好很難說,但至少他們的運氣並不是很好。在第二個轉角一探頭就撞上了蹲在牆邊結束摸魚起身的女性外星人肚子,宋律瞪大了眼睛,和也被嚇了一大跳、接連倒退好幾部的娜塔阿茲麵麵相覷。
眼瞅著對麵的娜塔阿茲抬手指向他們似乎準備喊人,大驚失色的宋律腦子裡一直繃緊的弦也隨著她的第一個音發出來的瞬間繃斷,直接先她一步悶聲尖叫著衝上去抱住了她的腰。
娜塔阿茲被宋律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僵直身子一動不動。而遲遲沒聽見後麵動靜的宋律回頭一看,發現麵紋隻畫了一半的硬邦邦星人此時正不知所措地左顧右盼,頓時又急又氣:“奎斯,逃跑!!逃……唔唔唔!!”
“看在光者的屁股的份上,你到底在搞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趕緊捂住在自己懷裡亂打亂踢的軟綿綿星人嘴巴,用同樣鮮紅的塗料作為麵紋底色的娜塔阿茲向委屈咕嚕著的塔克裡男性嘶吼著,“還有你用我的麵紋塗料乾嘛,塔讚?!”
宋律陡然停止了掙紮,難以置信地看著畏畏縮縮地從昏暗處走到他們麵前的硬邦邦星人。到了這個距離,她才注意到他的麵部骨板並不是深棕色,而是偏黑的灰色。
儘管他用了紅色的塗料畫臉,但他不是奎斯,他是塔讚——該死的近視眼和節能省排的飛船照明!!她就說自己都倒黴到莫名其妙到一個都是外星人的星球上被弄成這樣了,怎麼現在可能那麼幸運一開始就找到奎斯!
越想越氣的宋律覺得眼眶一熱,在第一滴眼淚掉下來後就放棄了阻止後麵眼淚湧出抵抗,自暴自棄地攤在托著自己的娜塔阿茲懷裡啜泣起來。這下可給兩個年輕塔克裡人徹底慌了神。
娜塔阿茲驚慌失措地將這灘哭泣的外星人托舉到自己弟弟麵前試圖推卸責任,卻被更加惶恐的塔讚瘋狂搖頭拒絕。雙胞胎推來推去,最終還是一起向這個哭得快上不來氣的外星人妥協,以帶她去見奎斯作為交換,得到了一個暫時不哭的外星人。
“如果沃依德發現了怎麼辦?”在船長室門口小心解除沃依德設下的密碼的技術兵有點不安。
“幫你看著呢,沒事的,快乾!”托著還在抽搭的宋律胳膊,四下張望的突擊兵覺得當年自己翻牆偷偷去隔壁軍營找床伴的時候都沒那麼緊張。
塔讚不情願地哼唧了兩聲,但還是老實打開了船長室的大門,和托舉著宋律的娜塔阿茲一起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你來乾什……宋律!”被拷在床上的塔克裡船長厭惡煩躁的諧音在見到娜塔阿茲手裡的外星人時柔化成了溫柔喜悅的咕嚕,“你怎麼出來的?你還好嗎?他們有沒有傷你?”
宋律第一時間衝上去想要扯開他的手銬,卻和當初第一次看他戴上它時一樣無能為力,隻能心疼地摸揉著側頭把堅硬的臉盤埋進自己頸窩的奎斯腦袋,他臉上被淚水暈花的塗裝在臉上乾涸成奇怪的圖案,可想而知他至少從那時起就沒有洗把臉的權利或者自由了——甚至可能從那時起他就被銬在這了。
闔眼放任自己享受了這份溫暖和包容三奈秒,重新睜眼時,奎斯已經恢複了身為船長應有的威嚴和態度:“放開我,塔讚、娜塔阿茲。宋律既然已經平安,說明你們現在還有回頭的機會,這是光者的仁慈,彆浪費它!”
雙胞胎不知所措地交換著眼神,諧音在空氣中不安地互相敲打著鼓音。
“你知道如果不放開我的話,沒人會挺身而出保護她!你們真的是如此冷漠無情的人嗎?娜塔阿茲,你真的要對你的救命恩人見死不救嗎?”看著明顯猶豫的雙胞胎,奎斯金色的眼眸閃過了一絲暗色,“我還沒有做船長記錄,強迫宋律同律的事,我可以改到彆人頭上——隻要你們放開我。”
“奎斯……?”宋律有些困惑地看著語氣不對的奎斯,她瘠薄的外星語不足以讓她完全理解他說的內容,但潛意識覺得他說的好像不是什麼好事,而且應該和自己有關。
“那麼,你想把罪魁禍首改到誰頭上呢,奎斯?”一如既往的溫柔語調中帶上了些許隨性的慵懶,斜靠在船長室門邊的沃伊德·澤拉修斯僅用一瞥便讓兩個騎在牆頭的牆頭草乖乖退到了一邊。
“沃伊德!”驚喜叫出聲的宋律不明就裡,興奮地向這個對她第二好的外星人揮著手,“M'rakh!沃伊德!M'rakh!”
“你也好,宋律,很高興見到你那麼精神。”慢慢踱進房間的沃伊德矜持地對激動的外星人點點頭,微笑地注視想衝過來抱住自己的宋律被銬在床頭的奎斯一口咬住保暖服後領向後扯去,下聲骨裡滾出了兩聲輕笑,“你越來越像一隻利珀爾幼崽了,奎斯,你知道你可以直接叫住她的,她很聰明,可以聽得懂你說的話。更何況,就算她過來我也不會傷害她——至少不會因為這件事傷害她。”
“停下,滾遠點,你這叛徒!”儘全力挺直身體護住宋律,奎斯上下聲骨同時迸發的轟鳴讓這個種族不同的外星人也能聽出其中的威脅和憤恨。
宋律看看喉骨和腦袋上的骨頭都在微微顫抖的奎斯,又看看依言停在不遠處背手打量著自己的沃伊德,意識到了現在情況似乎和自己的預判有所不同。她後怕地鑽進塔克裡小隊長努力為自己撐出的空間,縮在他的後背和床頭之間的空隙裡,躲避著年長的塔克裡人銳利起來的探究目光。
“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如此劍拔弩張,鑒於我們之間最大的矛盾——宋律的生命維持問題,已經被你用一些非常規的方式解決了。”攤手示意自己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沃伊德主動示好道,“我知道你還在為達蒂安的事傷心,達蒂安的事我也很遺憾。但事實是,她是自己自殺的。她用了非常規的威克提姆奏旋,而且試圖將除了你們之外的所有人都一起炸死……”
“你是說參與軍變的所有人都炸死,是吧?”奎斯並沒有被帶入他的節奏,“而你之前也真的點燃了整個醫療艙區,如果我們沒有在梭巡-89677的幫助下及時逃離,那我們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