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來的正好,剛好能趕上我們親愛的船長做他的船長日誌。”沃依德的話讓所有人的注意力短暫地從被安置在船長椅裡的奎斯轉到了進門的塔讚身上,“安置好那個外星人了嗎?”
“嗯,她很好,喝了很多水。”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得到太多關注的塔讚含糊地應了一聲就站在了自己妹妹身邊。
“那就好。我們都不希望那個可憐的外星人受太多不必要的痛苦,不是嗎?”輕輕一笑,坐在奎斯正對麵的駕駛座上的船醫看著奎斯攥緊的拳頭,發出了滿意的諧音,“現在,我們說到哪了?啊,對了,達蒂安。她的犧牲非常不幸,我也希望能夠避免,但……既然事已至此,更重要的應該是保護現有的人的安全。所以,我有個提議:為什麼不將一切都說成是達蒂安做的呢?”
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中,交疊雙腿的沃依德不緊不慢地繼續道:“達蒂安對外星人的態度本來就有些不明確,加上和娜塔阿茲也有一些私下的交情,說是她為了拯救娜塔阿茲而犯下大錯也不是說不過去。而她為了逃避船長為了執行《貝利希德法案》即將對她處以極刑的情況,私下潛逃,並在途中使用了非法的威克提姆奏旋失敗身亡——”
稍稍停頓給奎斯反應的時間,矮星期的塔克裡人笑問:“你們覺得這個故事怎樣?這樣剩下的所有人都能活下來,並且成為保護了新種族外星人的英雄。至於宋律那裡,她本來就不清楚情況,隻要再稍微糊弄勸說一下,她應該就會配合我們。”對發出“隆隆”的諧音表達自己的憤怒和不讚同的奎斯回以勸誘的咕嚕聲,沃依德說,“逝者已逝,什麼是最重要的,一個死者的名聲?還是仍舊活著的人的性命?好好想清楚,奎斯。”
“…………我明白了。我會做好船長記錄,把塔讚和你們的罪名摘走的。”
“太棒了!我就知道你終究會理解這一切!現在,”解開操控台上的生物鎖,讓半透明的投影幕升起並調到船長日誌界麵,沃依德對船長椅上的年輕小隊長抬手示意,“請吧。”
“我是……奎斯·塔克提斯,隸屬於仙女座聯合安理會直屬管理的澤拉雅89-二型-067號艦隊7號分隊,梭巡者號的船長。在之前與赫羅斯的交戰中,我方的突擊兵娜塔阿茲·奧提維拉為了保護我不幸重傷,我們嘗試挽救她,但其傷勢的嚴重程度超出了我們飛船上所擁有的醫療水平,隻有用同律轉移它才能讓娜塔阿茲活下來。所以,”深吸了口氣,奎斯看了一眼好整以暇地示意他繼續的沃依德,又看了看心虛地低頭握住彼此的手的雙胞胎。
等這艘小小的飛船船長重新將視線放回眼前半透明的投影幕上的時候,他已不再遲疑:“所以,我脅迫在這顆星球上發現的新種族外星人——宋律,對娜塔阿茲使用了同律。”
猛然從椅子上站起的船醫在軍變後第一次露出了震驚和焦慮,他瞪著透過投影幕直視著自己的奎斯,似乎想直接跳過去掐住他的脖子。然而年長的船醫怎麼會不知道在做船長記錄時,船長的一切體征都是被時刻記錄的,一旦有任何外力影響就會形成特殊標記,反而會讓這份日誌更為可疑。
“哨兵達蒂安·葉爾沃特發現了我的所作所為並試圖帶離外星人宋律,然而在中途被我攔截並不幸犧牲。羞愧於本人的行為,我在此坦白我的所有罪行,並將所有控製權交給隨船軍醫沃依德,辭去船長職務。奎斯·塔克提斯,結束。”
關閉了投影幕,奎斯正麵著沃依德的眼中靜靜地燃燒著挑釁和憤怒的火焰,鮮活而充滿著生命力,然而——這卻會是讓他的生命熄滅的主因。
“我給了你那麼多次機會,塔克提斯,那麼多次機會。”終究伴著一聲歎息先移開視線的沃依德對雙胞胎揮了揮手,“你們兩個,把他押回船長室鎖好。然後將打包好的物資移到船外,我們要趕在5奈時後的寒流到來之前轉移到赫羅斯的飛船上離開星球表麵。”
“那、那他和宋律……?”
“是我要擔心的事,你們聽到我給你們的命令了,走。”
目送塔讚和娜塔阿茲挾持著義體鏈接被自己斷開、無法行走的奎斯離開作戰指揮室,沃依德才捂著之前被達蒂安重創的側腹倒在駕駛椅上,讓留在他身邊的駕駛員菲爾緹關切地蹲身詢問:“你還好嗎?”
“還好,隻是可能剛才有點激動,止血凝膠裂開了。”
“給我看看。”
沒有客套,沃依德拉開了製服的拉鏈,任由菲爾緹用她並不熟練的手法為自己做著處理,視線卻放在了駕駛座操作台邊緣代表接受到了新信息而閃爍的指示燈上。
“我覺得……你沒必要為了奎斯的事那麼激動。”菲爾緹的出聲讓沃依德警惕地瞥了她一眼,確認她沒有注意到這閃爍的指示燈後,慢慢移動手臂遮住了它,“他如果真那麼願意為了達蒂安的名聲犧牲自己,那就隨他去……”
“你根本沒明白他到底做了什麼,是不是?”難得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沃伊德說,“塔克提斯氏族雖然已經因為之前的戰爭基本隻剩費佐·塔克提斯和奎斯·塔克提斯這一支而日益衰敗,但這也意味著費佐·塔克提斯不會輕易讓自己入名的兒子被冠上如此嚴重的罪名!他必然會追查到底,洗清奎斯被扣上的惡名,拯救他唯一的孩子!而奎斯就是瞄準了這一點才將一切都攬在自己頭上!”
察覺到了沉默的菲爾緹諧音中的不安,回過神的沃伊德又趕緊補充道:“無須擔心,我會把證據都處理好。隻要第一發現人和調查員不是費佐·塔克提斯,其他任何一個調查員都不會對我們產生威脅。等費佐真的插手進來,寒星季也早已將一切足以控告我們的證據都抹消了。”
“是、是啊,也有可能費佐·塔克提斯會乾脆將奎斯除名,重新再選擇入名一個新的繼承人?畢竟奎斯是個靜默者,他早就該這麼做了。”
“噢,年輕的小姑娘,”仰頭笑了幾聲的年長塔克裡人終究難掩語氣中的輕蔑,並沒有附和她僥幸的說辭,“你真是太小看入名和血脈的重要性了。”
菲爾緹的喉骨一緊,她下意識地想反駁,但最終還是選擇藏好手中悄悄采到的血樣,假裝生氣——或許也沒有那麼假裝——地轉身離去。
另一邊,沃伊德也沒有挽留或者道歉,隻是坐在駕駛座上等著她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才移開遮擋著信號燈的手臂,播放了這條梭巡者號最新收到的信息。
【“這裡是費佐·塔克提斯,開拓號的船長。我收到了你們的求救信息,將於5個星循環內到達發信坐標處。在我們到達前,保護好新物種的外星人。費佐·塔克提斯,結束。”】
短短不到15奈秒的信息播放完後,沃伊德依舊一動不動地陷在椅子裡,直到駕駛艙的供能被切斷轉移,他才將已經繃緊到僵硬的手從扶手抬起,壓在了眼睛上:“塔克提斯,唉,永遠都是塔克提斯。”
……
當心事重重的隨船醫官打開自己醫療區的門時,他設想過很多種情況,然而搖搖晃晃站在兩個椅子上、試圖夠著天花板上奎斯之前用於逃脫的通風口的宋律還是嚇了他一跳。
他的出現也嚇了試圖逃跑的宋律一跳,本就不穩的重心一下偏移,兩個椅子堆疊出的斜塔瞬間坍塌。
趕忙衝過去接住一起倒下的外星人,沃伊德看著懷裡驚魂甫定地說著“xie xie”的宋律,哭笑不得地說:“看在光者的仁慈上,你實在太不小心了。看來隻要放著你不管,都不用我動手,你就能幫我處理掉你自己了是不是?——哦。”
看著反應過來開始在自己懷裡掙紮的外星人,將她放回地上並後退幾步到診療床另一邊的沃依德舉起雙手示意道:“隻是開個玩笑。”
而宋律同樣用他們投降的姿勢將雙手垂放在兩側、向前平攤了掌心:“Wo-wo men dou leng jing dian,you hua hao shuo ,bie dong shou. 沃伊德,不傷,我;我,不傷,沃伊德。我,沃伊德,說話。”
“是的,是的,我也確實希望能夠和你好好談談。”用諧音哼唱著奏旋,讓藍色的以太旋流撿起倒在地上的兩張椅子擺放在診療床兩側,自己在其中一張上坐下的沃伊德對遲疑地坐在另一張上的宋律說,“你瞧,因為讓你用了同律挽回娜塔阿茲,我們現在麵臨著一個很艱難的局麵:如果讓固執的奎斯活下去,費佐·塔克提斯必然會不惜代價找到能證明他清白的證據。而這會讓小隊裡其他人都喪命,所以……”
從口袋裡掏出配槍,沃伊德對條件反射地舉手投降尖叫著“M’rakh”的膽小外星人安撫地壓了壓另一隻手,然後將這把槍放在了床上:“我不得不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讓奎斯用一個非常不光彩的形象,一個哪怕是他的父親也不願意多調查的形象死去。而你,你會成為其中一個重要因素。”
“Dar’rar?”一直低頭沉默的宋律突然重複了“父親”這個詞的發音。
“是的,dar’rar,奎斯的父親是費佐·塔克提斯,我的老朋友。”醫生那藍色的以太旋流帶上了些許悲傷的緩流,但隻是轉瞬即逝,“現在,我親愛的外星朋友,讓我們來談談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和你麵前的選擇吧。接下來,我將會對奎斯注射經過微調的戰場激素,這會讓他比第一次和你做時更加失控,依據你的身體組織強度來看,你大概會在過程中喪命——就算沒有當場身亡,也會在接下來的寒星季裡和奎斯一起凍死在梭巡者號裡。但是,即便如此,你依舊有另一個選擇。”
將自己的左手攤在配槍的旁邊,沃伊德盯著對麵瑟瑟發抖的外星人,放慢了語調,用最簡單的詞彙說:“你可以選擇我。我會在關鍵時刻介入,至少讓你活下來。”
宋律的視線在沃依德的手和他擺放在床上的配槍之間來回漂移。被環繞在對方藍色的光旋之中,深知自己速度絕對比不過這個外星士兵的地球人拚命思考著一個問題:一個生物在什麼時候最脆弱,最疏忽大意?
吃飯,上廁所,睡覺。
還有乾那事。
她不認為這個軍人會在上廁所和睡覺的時候也讓她和這把單獨槍在一起,那剩下的選擇就是……
咽了口唾沫,宋律鼓起勇氣對麵前耐心等待她的回複的沃依德說:“你,餓不餓?吃?不吃?”
“?不,我不餓,謝謝關心。你想吃些什麼嗎?”
“不,吃,不餓。Xie xie.”好吧,至少她試過了。
沮喪地把臉埋進手裡,宋律安靜而扭曲地尖叫了好幾聲,再抬頭時,對麵的外星醫官依舊安靜而悲憫地注視著她,給了她一點虛幻的希望和鼓勵,讓她咬牙將手猶豫地放進了他等待的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