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她渾身酸痛,無力地趴在床上。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想起蓋頭還沒揭,被人看到不成樣子,就想坐起來。動作間好像觸碰到了什麼,很奇怪,像是…一個人?
空氣中的藥味兒熏的她頭暈,心中一遍一遍重複剛才的動作,和手上的觸感,愈發篤定,那就是個人!
可她卻沒有聽到過那個人的任何聲音!一個人怎麼會沒有聲音?一個活人怎麼會沒有聲音?
周圍依舊安靜,沒有人聲。偶爾幾隻不知名鳥類飛過,發出的鳴叫變得沉悶。窗戶上的光柱透不進裡屋,桌上的龍鳳花燭燃了一半,搖曳的燭火照在床上人慘白的臉上,添了一絲暖意。
可他是個死人。
趙盼兒被嚇得癱倒在地,撞翻了旁邊的桌子,盤子裡的喜果滾落一地,龍鳳花燭被地上淌著的酒水淹滅,屋裡一片昏暗。
她借著窗戶透進來的殘光跌跌撞撞爬到門口,門早已上鎖。
我不想聽這種慘叫,這種哭泣,這種宿命的無力感。這種被人像垃圾一樣丟棄還得被剝下最後一絲價值。這種聲聲泣血的控訴變成刀子,卻隻能紮進自己心裡。
我想聽絕望,怨恨,那種歇斯底裡的想將所有人拉下地獄,和不顧一切的玉石俱焚。
那種人性的陰暗麵。
我沒有見到。
她隻是呆呆地坐在牆角,心如死灰。手上扒門和窗戶留下的傷口絲絲地滲著血,喉嚨也已經嘶啞得說不出一句話。眼裡的淚珠是她最後的倔強,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三日後,寅時,入殮。
紅綢換喪幡。
趙盼兒被拉出房間時已經奄奄一息,情緒的大起大落和多日不進飲食,讓她看起來更加瘦弱。
丫頭們伺候她梳洗一番,換上喪服。喂了點吃食後,就準備帶到靈堂服喪。
去往靈堂的走廊裡站著個人,穿著粗布衣裳,微弱的燈光照不到她的樣子,可臉上的痦子卻格外顯眼。
見到熟悉的麵孔,她才像是回了魂,眼淚奪眶而出,無聲的哭喊著:“嬤嬤,為什麼?為什麼…”
張婆子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自顧自從懷裡掏出一個手鐲,拿著就往她手上戴,“姑娘,對不住了。”抬手抹了把臉,聲音有些哽咽:“這是你祖母托我給你的,你帶著…好好上路…”
好好上路。她站在原地,看著張婆子的身影越來越遠,消失在走廊儘頭。
停靈的地方是周家祠堂,很大,周圍跪滿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個個如喪至親一般嚎啕大哭。
靈柩兩旁坐著的長者們麵露哀思,最前麵站著一對夫婦,體態豐碩,年過半百。婦人眼睛紅腫,泣不成聲,不時用手中帕子抹著眼角,口裡哭喊著:“兒啊…我的兒啊…”抽泣的間隙抬頭撇了她一眼,眼裡說不出的鄙夷,仿佛在看一攤爛泥。
幾位身著法衣的中年男人在堂前走動,手中捏著黃色的符紙,嘴裡咿咿呀呀的聽不懂在念什麼。
她被兩個壯漢架到了靈柩旁,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的觀察這個所謂的丈夫。棺材裡的人身穿白衣,骨瘦如柴,雙目和臉頰凹陷,嘴巴大張著,皮膚呈現出青黑色。微風拂過揚起的屍臭充斥著整個祠堂,讓人幾欲作嘔。
她彆過臉,被人生硬地扳了回來。身體被製住無法動彈,迎麵而來的是一碗黑乎乎的符水,就著流下的血淚一起咽了下去。
周圍人漠然的看著,沒有人理會她喉嚨裡喊不出來的慘叫。
桃木穿透身體的那一刻,遠處傳來了一聲雞鳴,將黑夜撕開了一道口子。
父親說:“你這個掃把星,我是作了什麼孽要你來討債?”
父親說:“天天死人,怎麼不死你。”
父親說:“聘金?兩倍?好…好…好…嫁!”
父親說:“你若不嫁,就是讓我們趙家斷子絕孫,你想要我和你阿娘死在你麵前嗎?”
父親說:“這是命,得認!”
好想…見一眼太陽啊!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太陽冉冉升起,妄圖灑向每一塊土地。
周家祠堂多了一副棺木,滿堂哭靈聲卻與她無關。周夫人路過時撇見棺下碎成一截一截的玉鐲,隻淡淡的同下人吩咐了一句,“丟了吧。”
世人愚昧,以己度世所生的念,不過是自己的欲望罷了。人來時一縷魂,去時一捧土,繼前人之誌,為後世鋪路。生生相息,生生不息,方為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