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也不知道。”
“……”
我說:“一般來說,人有三魂七魄,相生相克,相輔相成。人死後,天地二魂歸於天地,身體不通陰陽,七魄便會被逼出體外。七日後,身體腐爛,歸於五行重通陰陽,七魄重聚,引人魂歸位,你們稱之為,回魂。”
他聽得聚精會神,問道:“然後呢?”
“然後會有鬼差帶下地府,由判官執筆,定善惡,行賞罰。”
他瞪大眼睛看著我,問:“所以因果輪回,善惡有報,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轉頭問他:“你到底是想知道什麼?”
“ 姐姐,你是神仙吧?”他的眼睛很大,黑色的瞳孔像一麵鏡子,投映著周圍的景象,和溫暖的陽光。
我反問道:“你看我像嗎?”
“我…”他有些語無倫次,“我那天看到…”
我開口打斷道:“你那天看到神仙了?”
“我…沒…”
我繼續問道:“那你有沒有說見過我?”
他搖頭,不停擺動著雙手,“沒…”
“那就好…”我驚魂未定,解釋道:“你不知道,他們有的神仙斬妖就跟那…那…”
我環顧一周,不知道如何形容,見不遠處有攤販正在殺雞拔毛,轉頭說道:“就跟那殺雞一樣,可嚇人了。”
他若有所思,眼神也不自覺落在不遠處的攤販上,瑟縮了一下,一臉茫然。
我又追問道:“你沒說吧?”
“沒有。”
我點了點頭,“對了,你找神仙做什麼?”
“好奇。”
“好奇?”
“嗯。”
“哦。”
我沒有繼續問,靜靜的陪他坐著。
他低著頭,用手中的木棍攔住了螞蟻的去路,卻因為太過用力,“哢嚓”一聲,木棍被折斷。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棍子隨便一丟,喃喃說道:“小時候在街上乞討,運氣好的時候能得一兩個銅板,能買好多個發餿的饅頭,夠吃好幾天。運氣不好的時候,吃過野草,扒過樹皮,跟狗搶潲水被打個半死。”
我沒有說話,聽著他繼續往下說。
“老乞丐撿到我後,為了把我養大,隻能更賣力地乞討,得了不少收獲後,在回家的路上,被周老三打斷了另一條腿。”
“後來我跑去官府狀告周老三,因為沒有銀子打點,又被打了一頓,丟了出來。是葉先生把我送回了老乞丐那,並為他治了腿傷。”
“老乞丐是個手藝人,見多識廣。他說我雖然命苦,但身體並沒有殘缺,這是最大的福報,不能由此埋沒,辜負了它。就湊錢把我送到了許先生的學堂。”
“許先生是個好人,知道我的情況後退回了大部分學費。許大娘也經常留我吃飯,還撿出家裡的舊衣裳給我穿。”
“我聽到…你在街上打聽他們一家。”
“你能相信我嗎?姐姐?他們真的是好人。”
他誠懇的樣子,仿佛我若說了半個不字,就能立即抬手,賭咒發誓。
“在你眼中,如何辨彆善惡?”
他沒有說話。
我問:“因不滿街坊鄰居,火燒學堂,可是善?”
“不是。”
我又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燒砸搶掠,可是善?”
“不是。”
我繼續問:“迫人賣兒為奴,賣女作娼,可是善?”
“不是。”
我說,“可你說他是好人,好在何處?”
他垂下眼眸,繼續看著地上忙碌的螞蟻,“姐姐,你知道什麼是活著嗎?”
他說:“活著,是三餐溫飽,是無病無災。是又餿又硬的饅頭,是野外沒有人打理的野菜。”
他抬頭,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三餐溫飽可以將就,可疾病與災禍,又怎麼躲得過?”
他說:“我們,都隻是想活著。”
“你的許先生有沒有說過,你很聰明。”
他點了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善是惡,與我沒有關係。”
他怔了片刻,有些吃驚,“可你為什麼要找他們。”
我說:“有一些不明白的東西,想去請教一下。”見他終於放下心來,我又開口問道:“你那麼聰明,甘心做一輩子乞丐嗎?”
“可我…”他猶豫著搖了搖頭,“隻是一個乞丐。”
我皺了皺眉,“所以你是一個乞丐。”
他問:“為什麼?”
我沒有回答。
他看了看地上的螞蟻,又看了看我,遲疑地問:“我可以…不是乞丐嗎?”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我…不明白。”
我說:“人心中的成見能從一顆剛剛萌芽的種子,頃刻間長成參天大樹,如果不能把它連根拔起,那就先給它鬆鬆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