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娘繼續說:“女子懷孕慘死,是村裡的大忌。經過商議…他們決定當晚就將葉家娘子下葬,葉景想攔被他胞弟鎖在家中,氣得吐血昏迷…”
“村裡各家各戶湊了點銀子…去棺材鋪買了具棺材…草草封了棺就抬到了山上…”
“那天的雨很大,電閃雷鳴不斷,村裡人挖好坑準備下葬時,借著閃電的光…咳咳…才看到手上一片殷紅,棺材的縫隙裡還在源源不斷冒著血…染紅了坑裡剛灌的雨水…”
我驚訝道:“她沒死?”
許大娘搖了搖頭:“他們被嚇壞了…顧不得葉家娘子就跑回了家,還一致約定…不能提及此事。”
“三日後雨漸停…承安他爹滿身是血地跑下山,村裡人這才結伴上山探個究竟,上山後看到…棺木大開,四周滿是血跡,葉家娘子不知所蹤,葉歸一個人躺在地上…身邊印滿了狼群的腳印。”
我想起許承安下午的話,問:“許承安說他爹回來已經是三日後,那這三日他在做什麼?”
“那三日?…”許大娘喝了口水,道:“還是得從葉歸這孩子說起…”
“承安他爹想殺那孩子,我隻好把他鎖在家裡,可他總有辦法跑出去。次數多了…我便知道,隻要在石硯村等…就一定能等到他。”
“葉景經過妻子離世備受打擊,對孩子也不上心,我便趁著有空…前去照料一二。幾個月後,我去到他家,滿周歲的葉歸用木炭在地上寫下了一個藥方,全是些安神補氣的藥…”
“我被嚇了一跳,倉惶跑回了家,後來一想,許是這孩子天資聰穎,自娘胎中帶來這一身醫術…來造福百姓…是天大的福報。”
“第二天我去記下了藥方,可家裡賣藥鋪的錢已經用得七七八八,根本沒錢拿藥了…咳…”
“後來承安大了…聽到了些風言風語,便不準我再去石硯村。他爹跑了也是他負責去拉回來。五年後,葉歸小神醫的名號傳遍了周圍的一些村莊,許多人去他那裡看診…開方…抓藥…那孩子攢到些錢也會時不時送來給我們,有時還連帶著送些安神藥來。”
“有幾次承安他爹跑回來,頭上還帶了幾根針…我才知道那孩子一直在為他治病。”
“他的病越來越好,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我偶爾旁敲側擊的問起那件事,他卻從不願意回應。隻好作罷。”
“承安放下了成見,日子也漸漸有了起色…直到那天…咳咳咳…”
“那天…又是一場雨…很大的雨…我半夜被雷聲吵醒,旁邊的床榻冰涼。承安他爹不見了,我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趕緊出門找他。在石硯村村口,看到他蹲在雨中磨著一根拇指粗細的木樁,轉眼…就往村裡跑了。”
“等我趕到時已經晚了,…那根木樁…直接…咳咳…直接穿透了那孩子的心口…咳咳咳…”
我咽了口口水,有些心慌,原本拿在手中把玩的一錠碎銀掉在了地上,我怔了片刻,才將它若無其事的撿了起來。
葉歸沒有死,這一點可以肯定。可他那時還那麼小,怎麼承受得了那穿心之痛?
我清了清嗓子,“後來…”話剛出口,就能聽出顫音,我隻好住口,等著許大娘繼續往下說。
“我們都以為那孩子死了…孩子早夭是不能起墳立碑的。葉景把他放到了亂葬崗,自己也投了河…”
亂葬崗?
“所有人都在找他,可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有一天傍晚,我心灰意冷的回到家中,看到他失魂落魄的坐在房裡。我沒有說話,陪著他坐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承安去了學堂。我去藥店買了點藥,給他…熬了碗粥…咳咳…”
許承安他爹是懸梁自儘,所以,“他沒有喝那碗粥。”
“他自小學醫,又怎麼會不知道…又怎麼…會不知道…”
許大娘苦笑了兩聲,淚水已經糊了滿臉,“他要吃的…可我…不忍心啊…他是我孩子的爹…是我的丈夫…我怎麼忍心…”
“他一直不肯承認是自己誤診,才害的葉家家破人亡。他說葉歸是妖孽,是禍星,是吃人的厲鬼。說他撕開他娘的肚子,從裡麵爬了出來。說他一口一口…吃掉了他娘的心才活了下來…”
“可我問他…石硯村的人要他回來,他為什麼回頭?我問他…為什麼掉下山昏迷了三天後,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
“他把我趕了出去,鎖了房門。我心灰意冷,透過門縫,看著他…把衣服綁了一個又一個結,看著他…吊死在梁上…”
許大娘說完久久不能平靜。我開口安慰道:“往事已矣。”見她依舊沉浸在悲傷中,隻好轉移話題道:“你要我幫的忙,是什麼?”
她抹了把臉上的淚水,道:“我想要姑娘把銀子…還給葉歸,他年紀也不小了,花銷自然也多了。”
我答應,“好。”
“另一個盒子…”許大娘說:“承安恨極了他爹,將他的東西都付之一炬,隻留下這些小東西被我藏了起來…咳…”
我打開看了一眼,裡麵是一些木頭做的玩具和一截斷了的玉鐲。玉鐲青翠碧綠,成色很好,裡麵還隱約透著血絲,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與他…夫妻十載,怎會沒有情義?時勢所迫逼他赴死,我心有愧。在我死後,承安定然不會將我與他葬在一處。煩請姑娘…將這些東西埋在我旁邊,應生同寢死同穴之誓,全一世…夫妻之情。”
我說:“好。”
“姑娘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天已經晚了,我這瞎眼的婆子…咳咳…就不送了…”
“好。”我把東西收好,抬腳欲走。
“天太黑…姑娘…小心腳下…”她說:“慢走…”
“珍重。”我走到門口,為她帶上了門,院子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我隱了身形,上了房頂。
許承安推開虛掩的院門,領著大夫走了進來。
她留我吃了一頓飯,我為她辦了事,這段緣分便也到此為止。但我還是想送送她。
皓月當空,照亮了這片老房子。
沈大夫診治完後,許大娘的咳嗽好了許多,呼吸也趨於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