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繩專挑細處斷。我時常在話本子中見到這句話,以前覺得有幾分道理,窮苦人家更易被厄運纏身。
現在看來世間的大多數苦難,都是能被化解的,代價是自身所能交付的利益。
對於富人來說,所有能被利益擺平的事情都不值一提。而對於窮人而言,光是三餐溫飽,四時冷暖便已經傾其所有,生命中的任何一點意外,都足以變成割斷繩子的那把刀。
回葉歸家的時候在路口遇見了他,他站在月光下,望著武寧城的方向,身形單薄衣袂飄飛,沒有表情。
我還是看不透他,他的喜怒哀樂。他被穿心之後的疼痛,亦或是失望,悔恨,不甘,通通無法預見。
但我還是心疼他。
“許大娘走了。”我來到他身邊,周圍依舊是很好聞的檀香。
“嗯。”
我問:“你是來送她的嗎?”
“不知道。”
不知道?
他說:“走吧。回家。”
我跟在他身後,“痛嗎?”
“什麼?”
“穿心。”
我以為他會說,還好。畢竟這種不鹹不淡的回答才是他的一貫作風。
他說:“忘了。”
我忽然有些煩躁。
忘了?怎麼會忘了?那種痛怎麼可能會忘記。
他從來不願意在我麵前坦露任何一絲真實的感受。仿佛我是一個喜歡趁虛而入的小人,需要他時刻防備著,不露出任何破綻。
屋裡的燭火照亮了回家的路,我看著他跨過門檻,地上拉了長長的影子,“真的忘了嗎?”
我閃身進屋,施法關上了門。葉歸回頭,我趁他沒來得及反應,抓著他的衣領轉身將他按在門上,他剛要說話被我施了定身術,無奈隻能眼巴巴的看著我。
我抬手輕挑,腰封斷裂落在腳下,衣襟敞開,露出心口的傷。
葉歸睜大眼睛。我顧不上他的反應,隻震驚的盯著在燭光的映照下猙獰的疤痕。
與許大娘說的不符的是,那傷足有拳頭大小,落在他的胸口,格外的觸目驚心。
我腦子突然一片空白,視線開始模糊。心一陣一陣抽痛著,手不自覺地往前伸。
“哥,我要尿…”葉尋扶著牆,從房間裡踏出了一隻腳,在看到眼前這一幕時,張大嘴,發出“哇”的一聲驚歎。
我如夢初醒,轉頭看他。
他忙低頭,一手擋著眼睛,一手扶著牆,將跨出來的腿收了回去,不停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好像…也沒那麼急…”
葉尋消失在門口。我看向葉歸,發現他也正在看著我,臉上頓時湧上一陣熱潮。尷尬地把手收了回來,
可他依舊在直勾勾的望著我,我隻好手忙腳亂地為他整理散亂的衣裳。
“對不起…”葉尋的話打斷了我的動作,衣裳再度敞開,我的臉也愈發滾燙。
葉尋將臉轉向一邊,半蹲著把正在我腳下抓撓的四不像提回了屋。
“我…”我一時語塞,不知說些什麼。隻抬手解了術法,倉惶逃回了屋,關了門。
門外傳來葉尋的驚呼:“哥…你怎麼…這麼快?”
葉歸沒有說話。
“哥?…”
“……”
“哥?你怎麼不說話?”
“……”
“哥?你臉怎…”
“走吧。”
“去哪?”葉尋解釋:“哥…我剛才真不是…”
“不是要去茅房?”
“哦。”
接著是一陣悉悉索索,以及葉尋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哥,雖然我對這些也不太了解,但按照我朋友所說,男女之間,乾柴烈火,發生這些…很正常。你不用不好意思,雖然她是妖…”
葉尋急道;“妖?哥!她是妖?你不要被她蒙騙了,她就是為了吸食陽氣,她…”
葉歸打斷;“以後夜間不許出門。”
“為什麼?”
葉尋一陣絮叨:“哥我這是關心你…”
“哥你以前不這樣啊!”
“哥…”
“哥?”
我背靠著門,心跳得很快,對剛才的那番舉動很是懊惱。葉尋的聲音像有了意識一般,直往我耳朵裡鑽,揮之不去。
夜漸深,門外終於沒了動靜。門縫透進來的一絲燭火也被熄滅。
我回到床上,輾轉反側,耳邊總有人在說話,聲音很小,聽不真切,凝神再聽時又似乎隻是幻覺。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敲門聲,是葉歸。我還沒想好該怎麼麵對他,隻能裝睡。
他沒說話,蹲下身放了什麼東西在我門口。
我躺了很久,終於按耐不住,躡手躡腳開了房門,撿起了地上的東西。一個裝著藥膏的小瓷瓶,和一份用油紙包裹的糖。
糖帶著桂花香,很甜。至於藥膏,我這才反應過來額角的傷。雖然凡間的藥對我的傷沒有大用,我還是沾了一些抹在傷口,冰冰涼涼的,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