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熏香燃著,外邊有些許嘈雜的聲音。年關至,外頭下著雪,蕭瑾也終於不用做課業。在殿外的玉蘭樹下跟裴祈河鬨著。
不覺中,蕭瑾已經七歲了。不知為何,韓舟離總感覺他跟夏憶玨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分不清是否思念作祟。
他坐在榻上,枕邊一塊白玉,穗子上的臟汙格外顯眼。他現下每每燃著熏香才能入眠。
還是會噩夢不止,夏憶玨在夢中次次倒在他眼前。
麵上沾著鮮紅。
“你念我了,就陪我多說說話。而不是讓我在夢中抱著你哭。你真的好狠。”
韓舟離說著沒有任何感情的話,抓起那隻玉佩來,盯著瞧了好一會兒。昨兒一夜未歇,不覺中他已經入了眠。
這次是怪誕的,小徑幽黑。他踩在了泥地上。
前方起了霧,他隱約能瞧見一棵樹。不確信,他又揉了揉眼睛。好像是玉蘭,夢中也布滿了花香。那種七年前他最熟悉的香味。
現下再聞起,就仿若隔了一世。往前走去,霧有些散了。
青影立在樹下,伸手在撫著一朵花。韓舟離往前走,感覺是那麼的不真實。
“念君數載,今得嘗相見,怎的就不過來了?”是記憶中的聲音,還是好聽沒變。
韓舟離依舊是揉著眼,眼眶有些濕潤了。
“我,我沒做夢吧。”
好可笑的話,能見到他,又怎麼會不是在夢裡?
青衣沒有說話,手中的玉蘭乖順的待在枝頭。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自己就被困在了這個地方。
韓舟離還是他熟悉的金紋白服,桃花眼裡藏不住那初見時的悸動。
“小玨。”
“嗯。”夏憶玨收回了手,往韓舟離那兒瞧去。樹上正巧落下花瓣。在他眼前飄過。
“韓舟離,你不愛笑了。”夏憶玨眼彎彎的,跟八年前的數次,都一樣。叫人難挪開眼,也讓韓舟離不想再醒。
“瑾兒如何?”韓舟離像是聽不見,也不開口應話。但他總是感覺,眼前的人,這會兒好真實。
漫天紛飛的白瓣,玉蘭四周的白霧。
還有看起來是那麼真實的人。
烏發襲了地,赤腳踩在泥上。腳脖子上還係著那隻紅繩子。
“你的發長了,也赤著腳。”
夏憶玨往地上看了一眼,確實,是他忘了穿鞋。
“嗯,我現下感不到涼了。王爺……該改口了,皇上也不用有那般擔心。”
韓舟離踩著那些飄落的花瓣,往夏憶玨那兒行去。
他看著夏憶玨的眼睛,那雙桃花他久不能忘。
眼尾有他曾熟悉的淡痣。
大手覆在了他那雙纖手上,還是很白。很好看。
“我很想你。以至於我次次以為,瑾兒會不會就是你。可是,我知道,最在意的人,是誰都不能,也不會被代替的。”
“瑾兒像紫笙,並非是我。”夏憶玨眸子瞧著韓舟離肩頭,上頭方落了瓣白。
每次都這般,夏憶玨總想給他挑去。
可他不知,他發上也躺了一瓣。韓舟離沒想撿下來,而是俯身在他額間落了個吻。
“我太想你了,夏憶玨。”
“我也是。”
花樹下的二人,都有說不完的話。可二人誰也沒再開口,就像醉仙樓相遇時的那般。
境中的霧淡了下來。
韓舟離這才瞧清,這兒是荒地。但是玉蘭樹旁生了些雜花同雜草。
“你就待在這兒嗎?”
“你瞧那兒。”夏憶玨往韓舟離身後的位置指了一下。有一間竹屋,屋前幾點紅。
是芍藥。
屋旁是一條河,遠遠傳來溪水聲。再回過頭來,夏憶玨已經轉過身去看那些白玉蘭了。枝頭朵朵綻得極好。
這棵樹看起來有好些年紀了。
“你身上的花香還是好聞,怎麼聞都不會厭。”韓舟離終於又將視線挪回了夏憶玨那一頭的烏發上,上邊躺著的花瓣終是被韓舟離趕了下來。
眼眶也依舊濕潤。
他們曾在王府的花樹下談過往後,可夏憶玨還是食言了。
“我就在醉仙瞧了你一眼,不曾想,讓你忘不了我了。”
“最初相見並非醉仙,而是玄城。我記得,你拿著桂花糕和糖葫蘆,從我身邊走過。那時候,我錯過了你。”韓舟離看著他將花摘下,捧到手中。
花易散。夢,亦是容易醒。
韓舟離想要抓住這個夢,起碼夢中的夏憶玨,是會對他笑,同他說話的。
“你還記得,記性真好。”夏憶玨把花交到了他手裡,並讓他拿好了。
“去哪?”
“竹舍有桂花酒,你好久沒陪我喝過,現下怎的?公子還能不能喝了?”
韓舟離輕笑著點點頭,麵上愈發柔和。
然心卻是愈發抽疼。夏憶玨是他一生中最難劃掉的痕,是他心中的烙印。刻在了記憶深處,是最喜歡的人。
二人走到竹舍前,夏憶玨方要推開門。隻見韓舟離手快,撈起一朵紅來,趁著夏憶玨不注意,便往他發間彆了過去。
好像跟八年之前的一樣,一切都沒有變。
“做什麼還給我弄這芍藥?”夏憶玨回過頭來,麵上覆了一層淺淺的笑意。
拉過韓舟離的大手,往屋內走去。裡邊置辦得簡潔,隻有一張小木桌同一張矮榻。木桌上煮著的不知是茶還是酒,哦,還有一張琴在。
韓舟離方才沒瞧到。
夏憶玨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拿出了一壺酒來。
“喝些。”
韓舟離坐著,手不停的敲著木桌子。
就等著夏憶玨給他倒上酒,青影數年未見,卻也還是瘦弱。
“我以往就不知程炔為何道我喜愛桂花酒,如今才算明白。桂花酒原是夏憶玨愛喝。”夏憶玨把一杯酒遞到他麵前,桂花醇香。
“所以呢。”
韓舟離捉過他那隻想要收回的手,是那樣溫熱的。他錯愕一時,卻也沒再鬆開。
一把將人抱進了懷裡。
“所以我很念你,不願這夢再醒。”
夏憶玨笑了一會兒,實在被他蹭得癢了。許久不見了,韓舟離還是這般。一點沒有變。
不過一會兒,夏憶玨卻笑不出來了。他舒開了眸。
“夢還是會醒,人總不能一輩子都活在夢中。你這樣,會讓我失望。”夏憶玨本想伸手去撫他的臉,可韓舟離還是把自己抱得太緊了,他沒法空出手來。
隻是瞧著那個人,那樣便好。
“你每次都這般言辭,你可知我這幾年過得多不順心。我本想隨你走,偏生你把瑾兒留給我,你讓我活的苦。”
夏憶玨還不及反應,邊被他連著撲倒在了地。那一下摔得心疼。
剛想開口,忽覺麵上溫熱。
韓舟離哭了,這回再止不住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