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溫正在逐漸散去,寒意終於在黃昏日落後來襲,浸染萬裡河山。
靠在空蕩蕩的廚房牆壁上,阿萊莎仰頭閉上眼,被薄薄的皮膚隔絕的燈光好似要在此刻化作星的塵埃。
然而待睜眼翻看手機上的日曆時,卻發現距離預約的時間還有十多分鐘,真是不可思議,或許她太高估自己的情感持續時間和濃烈程度了。
伸出手撐著地麵爬起身來,關門,整裝出發,眼下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沒時間浪費在這些上麵了。曲起的指尖不自覺地敲動方向盤,阿萊莎在心中開始複盤今晚的行程安排。
好消息是企鵝人在昨天答應了進行交易,壞消息是現在處於簽合同之前的談判階段。這也是為什麼烏迪拉爾需要和阿萊莎見麵,當然,後者也確實需要和她的律師見麵,萬一放養太久人跑了她去哪裡哭?
會麵地點設定在公園中,等阿萊莎到的時候對方已經坐在石凳上發呆了,不知道等了多久。
此刻正是日落十分,被白天溫度烘曬過的空氣依舊殘餘很多能量,正慢吞吞地進行熱輻射補充因日落而掉落的溫度。
將領口稍微扯開了點,阿萊莎彎腰避開滿枝繁花。掌心在石凳上象征性地揮了下便在烏迪拉爾旁邊落座。
翹起腿向後靠在同樣石質的靠背上,堅硬的質地和稍微涼爽的感覺正在給有些心不在焉的大腦迅速降溫。
在接下來的五分鐘內阿萊莎都在聆聽烏迪拉爾的單方麵傾訴,隻間歇地開口通過問話引導傾訴的深度和方向。據烏迪拉爾之口,企鵝人委派去進行談判的律師簡直是個律棍。
專業知識沒多少,不,確切的說正經專業知識沒多少,但歪門邪道還不違法的擦邊球知識一大堆,兩人已經繞圈子談判三天了但烏迪拉爾至今還沒摸到對方的底線。不僅沒摸到,自己還在這個過程中變得怒氣十足。
聽完這滿肚牢騷後,稍有些疲倦地抬起眼皮,阿萊莎看向等待她回應的律師聲音輕緩地問道:“那麼,她有毆打或者直接威脅你嗎?”
兩人的關注點顯然不同,烏迪拉爾挫敗地揮舞了下胳膊頗為鬱悶地道:“瞧,這就是那個家夥的可恨之處了,她不可能做出這種主動且明顯的攻擊被我抓把柄。”
然後阿萊莎短暫地沉默了下,她正在努力壓下條件反射性生出的不耐。
表情扁平好似大理石,在花了些許時間平複心情後她安靜地指出:“我知道你現在感覺很受挫,但光聽你剛剛所講的,看不出挫敗點在哪裡,或許你要額外補充些信息。”
烏迪拉爾:“她居然在我們協商時罵人,甚至進行口頭上的人身攻擊!”
阿萊莎:“那就罵回去。”
簡潔的回應讓律師欲言又止:“考慮到科伯特女士的真實勢力和管轄範圍——再者我們理論上是乙方。”
企鵝人三個字自始至終沒有出現,聰明的律師好似總是這般精通於用言語含糊其辭。哪怕身處在熱鬨的公園裡,哪怕對麵的人手握更嚴重底牌,她依舊習慣性地隱藏,指望著未來有一天若是東窗事發可以通過含糊其辭將自己摘離。
阿萊莎欣賞對方這種謹慎而又頗為遠見的處事方法,但是——
她不需要一個才剛加入就天天想著如何脫身的人,更何況當初是烏迪拉爾主動要求卷進來的,現在後悔,是不是太晚了?
由於多方麵的原因,不好的想法開始盤旋在阿萊莎心中,讓她止不住地煩躁了起來,哪怕麵上並未表現地很明顯。
“這些都不需要你來操心,如果科伯特因為這件事而想要爭端的話——”
歪頭,勾唇,阿萊莎笑:“那就給她戰爭。”糟糕的心情已經快要控製不住露出表麵了。
“但是——”律師還在猶豫。
於是阿萊莎決定給她一個機會,轉頭看向麵露難色的烏迪拉爾,她的語氣突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如果擔心硬碰硬的後果的話,那是我才需要操心的事。”
“無論怎麼強勢都沒有關係,我會保護我的人的。”
阿萊莎會保護自己的下屬嗎?她當然會了。阿萊莎會無條件保護自己的下屬嗎?這怎麼可能。真假難辨的承諾好似春季開放的花朵,在綻放美的同時又帶出惱人的花粉,讓人止不住過敏。
烏迪拉爾顯然也知曉這些承諾的無意義性,她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嘗試從這場對話中再獲得點其它東西。真是不知足啊。
被命名為永恒的爭鬥,永遠無法擺脫的紛爭。
張開的五指抵在太陽穴上,阿萊莎側頭看向自己的律師,她雙目微微闔,金色的瞳色與天邊落日同色,甚至在此刻被染上了些許紅。
一個律師,一個從業十多年的律師,一個在名聲大噪,或者說臭名昭著的大律所大放光彩的律師居然不知道如何躲避風險,這樣的話說出來有人信嗎?
硬要信的話,那當初給阿萊莎做假身份的人是誰。
一個精通灰色手段的人卻喬裝出懵懂無知的樣子,這讓她有些想笑了。
而阿萊莎也確實笑了出來:
‘我知道你在給自己鋪後路,我也不在意這樣的行為,但是,請不要表現出孤立無援的樣子,好似急切需要我的“幫助”,而我們兩都知曉,這不過是謊言罷了。’
資源缺乏的人總在不斷給予,資源豐富的人總在不斷索取。
世俗中有一種仿佛阿Q精神的俗語用於形容這現象:精神世界豐富的人總在不斷給予,精神世界匱乏的人總在不斷索取。
阿萊莎好奇這個精神世界豐富匱乏的定義。
人們好像總是滿嘴念叨著各種神奇的詞彙,而這些詞彙她卻一概不懂。這讓阿萊莎不禁開始思索:到底是誰欺騙了誰?
世界是謊言支撐起的神奇伊甸園,謊言套謊言,謊言疊謊言,就連構造謊言的人本身都會被自己當初編織的謊言所欺騙,既然如此追究真實和謊言的區彆又有多少意義?
但好在阿萊莎清楚地知道此刻的烏迪拉爾欺騙了她。
坐在身邊,麵露誠懇,喬裝成新人,茫然無知。仿佛從未和這般棘手的律棍打過交道,仿佛迫切需要阿萊莎提供最大限度的幫助,指導......
而這偽裝是如此簡陋,簡陋到了可笑的地步,所以源頭是因為阿萊莎看起來像冤大頭嗎?還是說對方故態萌發,已經遺忘了把柄的存在,開始想蠢蠢欲動想試探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