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在深夜的酒吧中擁吻,瓊的手順著阿萊莎襯衫與腰線交接的地方潛入,她正在反複摩挲對方背上的刀傷,以及,腰上陳舊斑駁的刀痕,它們隨著歲月愈合,隻剩白色的凸起,像鯊魚的魚鰓。
阿萊莎抓住了她的手腕,因為這廝開始拿指甲劃開皮了。
“早先,在毫無記憶時,每當我想要在你肌膚的紋理上刻下獨屬於自己的符號時,總充滿失望地發現那裡早已被占據,”瓊發出充滿惋惜的歎息聲:“起初這讓我充滿嫉妒,即便此刻依舊充滿嫉妒地想,那個女為什麼不是當下的我,如此寶貴的體驗,為什麼不能由我獨享?”
然後複又低笑:“其實應該早點發現的,當第一次破開她的盔甲卻沒看到我早已熟悉的傷痕時,那瞬間的憤怒簡直無法抑製。”
“直到此刻,一切都塵埃落定。”
“初遇時驚鴻一瞥間的過度熟悉,相處時仿佛渾然天成的契合,或許你沒有發現,我們兩之間的小動作實在是太契合了,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這必然是漫長的,漫長的磨合。”
“隻要想到曾經的我們,居然能如此朝夕相處,乃至你的舉手投足間居然有我的影子,這種感覺——”
瓊富有深意地略作停頓,舔了下唇沒有繼續剛剛的話題而是轉而說道:“無論你怎麼拒絕,你的行動都和話語截然相反,視線,不由自主地追隨我,關注力,不由自主地分散於我,又因我施展的布局而興奮。”
“顯然,阿萊莎,你憎恨我,但你卻離不開我,無論怎麼否認也沒用,我是你一生中最熟悉的事物,當我第一次遇到你時,我就已確定,我們屬於彼此,如同嚴絲合縫卡住的齒輪。”
“你聽過懸掛在天空的銜尾之蛇嗎?你是頭,我是尾,我們注定互相吞噬,我們注定天生一對。”
“永恒的鬥爭,不滅的痛苦。”
“痛苦亦是歡愉,歡愉亦是痛苦。”
“殺傷便是愛,愛亦是殺傷。”
“殘暴便是鐘情,鐘情亦是殘暴。”
“我的半身,我的愛,你明白嗎?”
“所有表象都隻是表象,其下的內核從未變動分毫。”
“而你現下突發奇想中渴望追求的,家庭,愛人,女兒,嗬嗬,不過是又一場無趣的謊言罷了,以家庭的概念為誘餌,將這全世界的女女男男固定下來,剪除一切潛在的不穩定因素,如此這般才能在冰麵下運行著早已重複千年的愚蠢獲利規則。”
“我以為所有這些,你是最清楚不過,也最擅長不過。”
然而在聽完這番話後,阿萊莎卻默默地笑了起來,即便瓊突然指出來她最近在考慮的一個想法,即便瓊在暗示自己知曉她所在意的人。
但想法被指出不代表要改變,變與不變,在於想法的主人。
臉上生出笑容來,是區彆於以往的那種故意做出的,用以迷惑她人的大笑,反而是含而不露的微小笑意。
宛若初日未升起時葉片上凝結的寒露,理應微寒,但因是初秋,便中和了這寒意。
過於平靜的回應招來不安的揣測。
黑夜中孕育著代號為未知的混沌之獸。
一分鐘後,她才聲音帶笑地說道:“我知道你在玩什麼遊戲。”
“是認為我會在意這些東西嗎?”
接著戲謔地反問:“還是認為這也是我遲疑的點,認為我需要來自外界的她者,為這動搖定性?”
瓊露出了被你猜到的表情,哪怕被抓包了卻依舊得意洋洋地說:“就算真如你所說的又怎樣,難道你能否認我說的話語嗎?”
“你的動搖,顯而易見,”拇指和食指張開,酸綠色的眼睛從兩指形成的直角之間看向阿萊莎,她用因為興奮而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隨便找個人,都能看出。”
對此,阿萊莎重重地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自信是好事,瓊,但是有時候對錯誤的觀點太自信的話,就變成自負了。”
“半身嗎?這話說得雖然動聽,卻獨獨忘了一點,那就是:——”
“歸屬於我的銜尾之蛇,可從未曾離開我片刻。”
“蜷縮在腦內的自我,不滅的陰麵。”
抬頭用食指抵在太陽穴的位置,舒緩的語調,平靜的聲音,不變的笑容:“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也僅僅是為了在合理的範疇內滿足她所有任性的渴望罷了。”
“我是唯一的獄卒,她是最後的囚徒,囚禁在我腦海中的她是與永恒為伴的罪犯,但那能讓我們兩人通往真實自由的大門卻需經過她的牢籠。”
阿萊莎說的是自己的異變,可惜無人知曉。
但又如何?畢竟她也不在乎。‘待我死後,哪管它洪水滔天’。
“而你陽麵的銜尾之蛇,又在哪裡呢?”抬手用指腹攀描著瓊的眉眼,阿萊莎壓低聲音發問,隨後用稍微有些繾綣倦意的聲音繼續說道:“再者熟悉不代表任何事物。”
“畢竟在這世上,有很多很多環境,我都熟悉到了如指掌。”
“莫非,我要歸屬她們每一人嗎?那豈不是要有絲分裂成好幾段?”阿萊莎的幽默感總是如此不合時宜。
“更何況我已經錯過了那段會對新環境忐忑不安的時光了。”金色的瞳膜在昏暗的光線下浮現出宛若鑽麵一樣的彩光。
“如果有人想要在新的環境中挑戰我,大可放馬過來。”
瓊:“天,我真的好想殺死你,正如曾經的“我”所做的那樣,能徹底了解我的人明明天生就歸屬於我,但你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
阿萊莎勾唇:“聰明如你,難道沒意識到我所做出的了解隻是一場遊戲嗎?”
“正如現在的你利用話語肯定我對自己的定位和認知,然後反向曲解我的判斷嗎?”瓊蜷縮酒吧的暗處發出輕聲的感慨,仿佛蛇的嘶嘶聲:“果然我們從來都是在玩同一場遊戲,而你卻不時地想要誤導我。”
緊接著她說道:“既然你明知你我同為遊戲大師,又何必繼續這似是而非的避重就輕?”
“如果不願意相信我所說的,那就算了吧,”阿萊莎笑容不變:“畢竟我無法左右你的想法,事實上,我對左右她人想法這件事毫無興趣。”
“謊言,”瓊滿是讚歎地抬頭凝望向阿萊莎,半晌之後,目光迷離地問:“所以我的前任,她最後殺了你,對嗎?真是甜美的記憶啊,可惜卻缺失在世界的迭代之中,我多少有點理解她的動機了,畢竟我就是她。”
“當日在鐵塔上,你對我說:‘這全部都是因為你讓我彆無選擇’,我一直記著這句話,現在,想要將它送還給你。”
“而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的你,都在讓我們彆無選擇啊,阿萊莎!”
耳邊是刻意拖長的語調,沐浴在來自酸綠色雙目一眨不眨的目光緊鎖中,阿萊莎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非常熟悉和適應這樣的場景。
習以為常,乃至如魚得水。
令人憎恨的,過去。
“你還不願承認嗎?哪怕麵對這反複浮現的輪回?你的宿命,就是我!”
說辭很動聽,也很惑人,唯一的問題是——
作為曾經感染了小醜病毒,屠殺了整個星球的人,樂意見小醜這般做出錯誤判斷的阿萊莎麵露無辜之色。
似是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捧起瓊的側臉,大拇指腹輕輕摩挲耳際與臉頰外輪廓的皮膚,而後者也習以為常地回蹭,好似她們並沒有互相攻擊,好似她們並沒有互相否認,好似她們——
不過是發自內心地相愛。
好似她們不過是不懂愛的孩子,所以才將攻擊混淆為愛意,將殺意混淆成愛意,將食欲亦化為愛意。
然後在無限愛意中,阿萊莎充滿溫柔地發道:“那你呢?”
沒有等瓊回應,就用那美好到失真,近乎在說情話的語調帶著笑說道:“那你又為什麼離不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