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蘭今年十一歲,恰是半大不大的年紀。若說十分懂事,又還小;若說半點不懂,卻又懂些個常識。庭芳在太太跟前比旁人都得臉,沒什麼好說的。誰讓她親娘沒了,打小兒就以為太太是親娘呢?雖說有了體麵,到底沒有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算是好歹相抵。可憑什麼跟兄弟們也那麼好?女孩兒家跟兄弟親,便宜占大發了。葉家兄弟七個,剛生的小哥兒不算,其餘都叫她攏了去,日後不提彆的,多往夫家送幾回東西,人家就不敢慢待她。都說太太命苦,也就是太太了,娘家不凡才襯的不好。換個爹爹不疼姥姥不愛的,嫁進來十幾年才得一個哥兒,早叫人踩到土堆裡不得翻身了。每每同姨娘說起,姨娘也隻會說與兄弟們多親近。然而到底要怎樣才能像庭芳一般呢?
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葉閣老無疑是個目光長遠的老爺子。為著手足相親,特特叫兄弟姐妹一道兒讀書識字。感情好才能抱團兒,養的女孩兒天南海北的嫁了,能不能親娘家,親到什麼程度,都得靠打小兒處的感情。骨肉親情不假,不好好煨著,時間長了還得生分。老太爺盼著兒孫都親香,然而男女有彆,實乃人力不可強求。彼時對小姐們的教養不像古時那麼放縱,不提騎馬射箭縱橫球場,有名望些的人家,便是出門逛個街都難。女孩兒們越養越規矩,越來越嬌羞。不獨庭蘭,連庭瑤與兄弟們都隔著一層。隻有庭芳,她不是這地界上的人兒。
所以說穿越的確占便宜,不單是從小就比土著懂事,更要緊是思維方式。庭芳知道兄弟們又何曾不想同姐妹們好?庭玬哥三個與庭珊一母同胞不必說,餘者皆是隔房的,到底差了些。不是同胞,便不會刻意放在心尖上哄著。自然撿脾氣相投的玩。姐妹們於讀書上不費心思,話就說不到一塊兒;更糟的是女孩兒要矜持羞澀,比如方才庭玬那如意郎君的話,不是庭芳他再不敢說的。換個人,不是真惱了也得裝作惱了。都隻是半大的孩子,再知禮也有個限度。何況一起玩笑,還先講了禮儀規矩,豈不悶死!
玩笑一回,康先生複又進來講課,直到中午。庭瑤去老太太院裡吃飯,先扶著丫頭走了。姐妹們總要做些針線活計,下午多半不上學,收拾好文具也走了。再有三房的幾個少爺,年紀著實太小,早上起的早,下午直犯困,便隨著五姑娘六姑娘一起回家。隻有庭芳愛跟兄弟們一處,與姐妹一一道彆,餘下的便湊在一處等中午飯。下午還在學堂的,無非是大房的庭樹庭芳,二房的庭珮庭玬庭理五個。康先生住在府中的東北角,從學堂回去得穿過花園。又是風又是雪的,他懶怠打傘裹油衣,便在學堂裡吃了。學生們各家各戶雖有回廊相連,但冬日裡冷的很,長輩們怕他們凍壞了,也都叫在學堂裡吃。
不一時仆婦們用小車推了飯來,車底裝著滿滿的滾水,熱氣騰騰的暖著飯食。小主子們的分例都一樣,拿食盒裝了,一份一份的,不過年紀大些的盒子大些,年紀小些的盒子小些Z。康先生獨自在他的小書房裡吃,庭樹兄妹五個團團圍坐在一起,邊聊天邊吃飯。食不言的規矩早扔到九霄雲外,橫豎沒有長輩管著,全撒了野。今日的菜裡有一道鴨子,庭芳最不愛鴨子,那麼厚的油,偏還是蒸的,看著就膩。葉府不許浪費飯食,庭芳癟著嘴,一塊一塊的往庭樹碗裡扔。庭樹也不愛鴨子,奈何自家妹子扔的,硬著頭皮也要吃完。水仙過來勸道:“姑娘你又不吃肉!”
庭芳指著雞肉.道:“我吃呀,不吃鴨子。”
庭玬嗤笑:“你還不吃鵝,不吃肉。”
“誰說我不吃肉了?我不吃肥肉!”庭芳對廚房怨念很深,葉家有錢,挑的都是極好的豬肉。物資匱乏的年代,極好的含義為手插不進的肥肉。雖不至於給主子們吃肥的,卻難免帶上一點半點,苦了庭芳那從不吃肥肉的嘴。呃,東坡肉除外。
水仙無法,隻得端了一碗栗子瘦肉湯到庭芳跟前:“天冷,不想吃鴨子,就多喝些熱湯吧。”
庭理道:“我也要。”
庭珮不理論他們,同庭樹說:“上午那對子對的不好,回頭我們一起再合計合計。”
庭樹道:“我也正覺著不對勁兒。咱們先寫字還是先做功課?”
庭玬道:“自然是先寫字,四妹妹課業不如我們重,她回去還得做針線呢。我們要先做功課,倒撇下她一個人練字了。”
庭芳笑道:“還是三哥哥記著我!依我說各坐在各的位置上不好,不如咱們在牆上掛一排,一齊寫。看誰寫的又快又好。”
庭樹一拍庭芳的腦袋:“又出餿主意,我還臨帖呢。”
“臨帖你晚間回家臨去,大夥兒熱熱鬨鬨的,偏你要臨帖。”庭芳道,“不許落單兒!誰不講義氣咱就都不理他。”
庭玬敲著碗道:“附議!”
庭樹咳了一聲:“誰讓你敲碗了?規矩呢?”
庭玬乾笑:“下回我改敲桌子……”
庭芳噴笑:“該!叫花子才敲碗呢。”
“我要是叫花子,你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