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風呼呼地刮來,間雜黏液,像膿又像鼻涕,噴灑到新娘們的嫁衣上,地上、洞壁、桌椅,有一股死水發臭的氣味。
洞內燃燒的火把被這黏液熄滅,陷入完全的黑暗。
但這黑暗,卻沒有影響非人之物的視線。
那車輪大小的眼珠子,彈凸在幽暗深處,偶爾木木一轉,發著一點藍光,沒有眨眼。
看起來,就像是魚眼珠。
它在洞內左轉一圈,右轉一圈,似乎在尋找闖入者。
而眾新娘以僵屍般的姿勢,逐漸圍攏,互相嗅探。
那十三歲的小新娘當時離劉醜最近,幾乎是湊在她肩上嗅著。
劉醜一動也不敢動,右手握緊木劍,左手捏住一個竹筒,屏住呼吸。
木劍是她隨手借用個農戶的砍柴刀,劈了幾下樹枝削的。
木筒裡裝著火折子,吹之即燃。是她趁那些青壯在山下吃酒時,在他們點火時,仗著自己敏捷,直接拎了他們裝火折子的竹筒。
她在心中默念:木劍蘸火,攻其腮下......木劍蘸火,攻其腮下......
但隨著眼珠越放越大,腥臭的氣息越來越重,索索聲,每響一下,洞穴微震,塵土從洞頂被震落,那物似從洞穴深處往外爬來。
而那些圍攏互相嗅探的新娘,幾乎已經將她擠住,組成了人牆。
劉醜的額頭也逐漸滲出冷汗,一種發自人類本能的顫栗感順著脊椎往上爬,提醒她有異常的生物在靠近,繼承自祖先的預警,在尖叫著快跑、快跑、快跑!
但這一霎,因為恐懼,她先是有拔腿就逃的欲望,隨即又激起了強烈的攻擊欲。
便要拔出劍來,要吹起火折子,攻擊!消滅威脅!
不等她動作,忽然,洞外的漆黑夜裡,傳來一聲清晰的貓叫。
喵——
喵——
貓叫聲極其淒厲尖銳,劃破黑夜,震動耳膜,竟如泣如訴。幾個呼吸之間,就由遠及近。
洞穴深處的那物一僵,動靜立止。
它開始反方向,朝著洞穴更深處快速退去,黑暗深處竟有莎莎的爬行聲,洞穴震得更厲害。
水聲嘩啦一下之後,那輪眼珠瞬間消失,腥風也止住了,徒留滿山洞的膿般黏液。
它退去了。
方才還以一種魚打挺般的姿勢彈起來,僵硬麻木地圍來的眾新娘們,也噗通一聲,各自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劉醜站在癱倒一地的新娘中,良久才回過神,緩緩收回按在木劍上的手,將另一隻手的火折子也慢慢放回竹筒裡,舒了口氣,這才終於發現,自己的小腿肚竟然在抖。
她惡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顫抖起來的腿:“抖什麼!我又不怕!”
“呸,都是這乞兒的身體,膽小如鼠!”
她深呼一口氣,卻險些“噦”出來,洞穴裡到處是腥臭難言的膿樣黏液,比剛開始更臭了,像靜放幾十年的死水,也像爛了不知多久的死魚。
“怪不得山洞這麼臭。”
說著不怕的劉醜,快步滑出山洞,顧不得深呼吸一口洞外的新鮮空氣,就眼珠子一轉,左右環顧,四下夾著聲音叫:“貓貓?貓貓?”
“喵喵?”
她剛才在洞裡聽得很清楚。那疑似是河神的東西,聽到了貓叫聲才退走。
她“喵”了好一會,忽然餘光裡撇到灌木叢,灌木後,似閃過兩點幽綠的鬼火。
她定睛一看,她找了半晌的貓,正靜靜地蹲在灌木後,用幽綠發光的貓瞳凝視著她,蹲姿十分文雅。
貓一直就蹲在那裡,隻是她並沒能一開始就發現它。因為這是隻黑貓,幾乎隱在無月無星的夜裡。
它難道在等她?
深知貓這種生物極為警惕靈敏。
她小心地朝它走了一步。
黑貓沒動。歪了一下頭,它似乎在打量她。
她又走了一步。
黑貓依舊沒動。圓圓的眼睛盯著她,竟發出一聲“喵?”,那聲貓叫裡,竟然能清晰地讓人聽懂其中的疑惑。
她快靠近灌木了。
“喵!”黑貓卻忽然拱起背,毛一聳,扭身一跳,幾個起落,輕靈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小貓咪!”她叫道。
“喂!你是怎麼跑出來的!”劉醜背後響起紛亂的腳步聲,男人怒喝。
看守新娘的人已經吃喝完了,一上來,就發現一個穿著嫁衣的女人站在洞外,似乎在張望著什麼。而麻子、癩頭、啞巴都躺在地上。
反正已經以超出她預料的方式確認了超凡生物的存在,這個身份卡雖然力氣堪比現代的健壯成年男子,也足夠敏捷,但要麵對十幾個手持刀棍的青壯圍攻,仍是不夠。
劉醜一聽到他們的喝聲,扭頭就跑!
“都給我追!彆讓這小娘皮跑了!”
雜七雜八的腳步聲緊追著劉醜,一路穿林過叢。但他們時不時有被樹根絆到的,有被樹枝勾住衣服頭發的,穿著寬大繁雜嫁衣的劉醜,卻反而在山林裡靈巧異常。
十幾個人舉著火把追她,卻反而被她逐漸甩在了身後。
然後,劉醜隨手將那沒用了的醒目嫁衣一甩,幾步一滑,就是丈餘,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的山林中。
“都彆追了!”眼睜睜看著她絕塵而去,為首的豪族家丁咬牙切齒,攔住已經上頭的其他人:“趕緊回去看看其他小娘皮!”
他們回到山洞,舉著火把清點人數,一進洞,先是被熏得受不了,立刻就有幾個衝出去開始嘔吐起來。
剩下的人撕了衣服,掩住口鼻,勉強才能忍受,一看,新娘倒了滿地。
挨個數過去。
他們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個個的麵色又都陰沉起來。
絕大部分新娘都還在,隻少了一個人。
但跑了一個,已經是大過了!
離河神娶親的正日隻剩兩天,先不說河神能不能饒過他們,光是城內的豪族、大戶,就饒不了他們!
這些新娘可不是隨便選的,必要是父母疼愛的少女。時下的民間,大多重男輕女,視女子如草芥。何況以石城的情況,真正疼愛女兒的,能逃的,幾十年間,早就舉家逃離了。
剩下的,要選出個按照本朝的標準來算,算得上疼愛女兒的家庭,並不容易。
何況,光是父母疼愛還不夠,這三十年來,河神越來越挑剔。
一開始,隨便弄些鄉野丫頭就行。
到如今,奉獻河神的新娘還必須五官端正,身體相對健康,至少不能歪嘴齙牙,也不能有什麼惡病。
時下大多數平民,無論男女,多的是爛牙壞臉、瘦弱不堪,癩頭之類的更不稀奇,身上或多或少有病,不少人有惡病。都是常態。
而女子,無論貧富妍媸,因看病不易,更容易得一些“女人家”的病。
將這些條件篩選下來,符合的就更不容易了!
有時候,實在沒有合適的,他們甚至還要悄悄把主意打到外城去。
弄丟這一個,找新的,還不知道要多久呢!
但是,仍隻能硬著頭皮回去上報。否則,等到三日後,獻不出足數的新娘,河神震怒,定會水淹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