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重生(七十二)
薛公子與甄衍去揚州查閱地誌,浣碧一路同行。果郡王回京,她有意給孟靜嫻製造機會,也是不知道同果郡王有什麼好見好聊的,乾脆一同出來了。比起端著福晉的身份,她更喜歡粗布麻衣,隨意綰一個發髻,輕鬆自在。
從馬車往外看,路邊褐枝,塵土飛揚,卻擋不住她的好心情。京城讓她壓抑,也讓她厭煩。
“你這麼出來,就不怕熹貴妃找你?”
浣碧趴在窗戶上,看著褐枝黃土,微微一笑,“她現在一門心思忙著她的四阿哥能否繼位,恐怕沒工夫管其他的事情吧。”
昨夜,宮中傳來消息,皇上在陪同太後用晚膳時突然吐血,經太醫檢查,乃是所用的一道名為驢點水的菜有問題。驢肉乃發,皇上又因味道好多用了些,激發了服食丹藥至今在體內積累的朱砂之毒。丹丸中有朱砂,皇上知,隻是這丹丸中朱砂的含量,卻不是他能夠得知的。並且,此道驢肉乃是四阿哥所贈,也是四阿哥不勞辛苦尋來的活驢。
三阿哥愚笨,得知消息後本想去看皇上,卻在養心殿門口聽聞皇上無礙正在休息不見任何人之後便離開了。在養心殿守著的太後得知了此事,笑著對仍虛弱的皇上道,“三阿哥這孩子倒是聽話,就是有點呆了,不似四阿哥機靈。”
一句很尋常的話,卻讓這幾年風頭正盛的四阿哥在皇上心中生了疑。自己的兒子,他們是怎樣的人皇上又豈會不知。這些年,他沒有一天不在考慮繼嗣之人的事。弘時聽話,卻聽話到有些呆傻了;弘曆勤勉靈活,卻靈活到心思太重了;弘晝……弘晝瘋癲,在府中給自己舉行葬禮玩,怎麼看也不能作為繼嗣的人選。可他是皇子,自幼便接受嚴格的教養,怎會做出此等違逆之事呢?至於六阿哥弘曕,太過於年幼,若是他繼位,恐怕子弱母強,朝堂被有心之人控製。
四阿哥這些年的表現確實優秀,加上熹貴妃回宮之後,處處時時為他打點,給他撐腰,甚至為他謀得了富察氏一族為靠山,也難怪四阿哥於朝中威望漸盛。隻是……皇上緩緩的閉上了眼。他在四阿哥弘曆的身上看到了八弟的影子。如今的弘曆,與當年九子奪嫡之時,八弟的神情以及為人處事都十分的相像,那是一種極力掩飾的野心。除了野心,弘曆還比八弟多了一點篤定。
“如今這種時候,哀家知道不該與你說朝堂之事,可皇上你也不小了,繼嗣之人也該定下了。”
太後的聲音傳入耳中,打斷了皇上的思緒。四阿哥篤定,篤定於他無從選擇。
皇上緩緩睜開眼,“弘時蠢鈍呆傻,弘曆城府深沉,弘晝瘋癲難管,弘曕年幼難擔大任。”他看著太後,“並非兒臣不下決定,而是定不了。”弘時日後難免被大臣掌控,弘曆定會將權力握於自己手中,弘晝無繼位之心隻想著玩樂,弘曕……罷了!正大光明牌匾之後倒底要寫誰的名字,他無從決定。
太後微微皺眉,“四阿哥好好的孩子,怎麼他額娘一回宮,便變得如此。”太後並非厭煩熹貴妃,而是這熹貴妃這幾年在後宮的權勢太大了,已經有隱隱壓過皇後的勢頭,她不得不出麵打壓一下。“弘曆的野心莫不是他額娘教給的。”她又怎會不知皇上的為難,隻是除了四阿哥弘曆,還能選誰呢?可若選了四阿哥,又怕他的生母熹貴妃掌控後宮,苛待後妃,於後宮一手遮天。
這一夜,太後與皇上聊了許久,久到天色微亮太後才回了她的慈寧宮休息。他們為母子五十多年,從未如今夜一夜長談。厚重的簾幕一一遮蓋,他們身邊更無一個伺候的人,所有人都守在外殿。便是皇上這些年最為信任的小夏子也不得靠近。雖是如此,但他們都能猜測到皇上母子徹夜長談所談之事定是皇位繼嗣之人。於是,太後前腳剛走,後腳消息便傳到了各宮。
浣碧任由風吹到臉上,帶著絲絲微微的疼痛,“若是四阿哥有望,若是皇上早已將繼嗣之人的名字寫好封入密匣放入正大光明牌匾之後,太後又如何會同皇上聊這麼久呢?”
他們分了兩輛馬車,甄衍不放心玉桃,專門帶了出來,一是怕下人照顧不好,再次刺激了她,而則是想帶她出來散散心。玉桃雖已非清白之身,但總歸還是未出嫁的女子,該避嫌還是要避嫌,便準備了兩輛馬車。如此倒是省了浣碧的事,直接同薛公子同乘。
“這些年,熹貴妃權勢太大了,也到了該惹人注意的地步了。”
到了揚州,在酒樓住下,甄衍才知道薛公子不是一個人。
薛公子笑看著甄衍,“怎麼,允許甄少爺帶妹妹同行,就不允許握帶紅顏知己了?”說罷,跳下馬車,伸出了手。
浣碧掀開馬車門簾,先是伸出手,然後才露出臉。甄衍驚愕,浣碧則是淡定的對他笑了笑,“好久不見了。”
既然要打壓熹貴妃的焰氣,那便需有個合適的由頭。皇上吐血暈厥的第三日,太後以皇上身體有恙一眾妃嬪都有責任為由將皇後、兩位貴妃、幾位妃全部都叫到了慈寧宮大加訓斥。敬妃完全是無妄之災,她一貫不得寵,便是皇上去了,也是看看朧月,坐上個一兩柱香就走。裕妃也是無妄之災,因為五阿哥瘋癲,皇上一去便是說五阿哥弘晝的事情,說了沒兩句便自己生氣離開,也就一兩柱香的時間。謙妃也是無妄之災,她自從產後,皇上便很少去看她了。六阿哥養在太後處,皇上想六阿哥就來慈寧宮了。這一兩個月,她可是連皇上一麵都沒見過。
訓完話,太後喝了一口茶,看向皇後,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你掌控後宮也多年了,哀家瞧著你也是老了,竟連驢肉為發物不能同朱砂同食給忘記了,竟讓驢肉上了皇上的禦膳。”她麵上在指責著皇後,可宮中誰不知這驢是四阿哥尋來的,麵上說著皇後,實則是指桑罵槐,說給熹貴妃聽的。“你要顧及後宮諸事,又要教養三阿哥,還要忙著皇上的飲食起居,難免出錯。”太後輕歎,話鋒微轉,身體漸漸放軟,靠在了軟榻上,“既然忙不過來,便讓端貴妃給你分擔一些。”她看向端貴妃,“這端貴妃也當貴妃許久了,卻不曾接觸宮中事物。之前是身子不好,如今哀家看著端貴妃的身子倒是好了很多,想必為皇後分擔繁雜事務亦無礙。”
皇後低著頭,不滿卻不敢反駁,隻是低低應聲。
太後繼續道,“這熹貴妃也是,協理皇後這麼久了,皇後忙碌看不到,怎麼你也看不到。”她輕哼一聲,似笑非笑。
在皇上暈厥的當日,便有流言傳出,說是四阿哥心急帝位,早就生了謀取暗害之心,熹貴妃便是協從之人。
熹貴妃忙下跪,“太後,是臣妾一時不查,還請太後恕罪。”
“恕罪?”太後冷哼,“今兒是皇上沒事,若是皇上真的出了什麼事,啟示一句恕罪可以的,便是你有幾條命也不夠抵的。”
熹貴妃跪伏著,再不敢言語。民間有言,天上龍肉,地下驢肉,加之太醫也說驢肉性溫,皇上近來沒什麼胃口,若是用些驢肉也可滋補一下她和四阿哥才會費勁心機尋來了新鮮的嫩驢。本是獻寶,怎知會同皇上服用的丹丸相克。跪伏在地的熹貴妃隻覺得煩躁,她的兒子距離皇位隻差一步了,如今出了這等事,加之宮內朝中流言紛紛,隻怕要讓皇上生疑了。太後不就已經生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