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是瘋了,要坐這樣來路不明的無照破車?”
【雄蟲會所】下來的雌蟲,拒絕了小三輪車的司機。他眯著眼,鼻梁印出整齊的紅色橫印——這彰顯出他曾經有一副度數頗深厚眼鏡。
“這種無證車輛,你這不交稅的社會蛀蟲,竟然想讓我坐這種爛車,我,我要去舉報你!”
這位雌蟲高傲的抬手,破爛灰汙的袖口搖晃著,他扶扶鼻梁並不存在的眼鏡,而手腕上空空蕩蕩——他的光腦手環蕩然無存,大概在兩個小時之前,手環早已在某星河虹橋的當鋪中出手了。
他的消費金額。
他的個體24小時消費金額——一個足以讓他背上70年房貸的24小時消費金額。
這便是像他這樣兢兢業業的、無權無勢的平民社畜雌蟲獲得【進入雄蟲會所】資格的代價。
沒多惡毒,隻是會讓他淪為一窮二白的貧民蟲而已。
霍爾斯特點頭哈腰,拍拍雌蟲的手。
“其實……”霍爾斯特低頭抓抓頭,“您彆生氣啊,有些頂樓下來的雄蟲閣下也會坐我的車的——堵車嘛,我知道您這樣富足多金的雌蟲,車子多半是留在地下停車場開不出來了,對吧?”
雌蟲點點頭。
他依舊試圖維持住他進入會所前的體麵,維持自己‘足夠卓越和雄蟲閣下會晤’的體麵,維持‘剛剛和雄蟲見麵花掉的不是自己的半生積蓄隻不過是我一個月零花錢’那種派頭——恍若皇帝的新衣。
畢竟,似乎,好像,他還沒從平生頭一次雄蟲信息素的勁裡緩過來,雌蟲還昏著頭搖頭晃腦,感受幸福的眩暈。
霍爾斯特走上前,掛上營業性質的禮貌微笑,全身帶著一股服務人員都有的謙卑,他欠身彎腰:
“請彆舉報我啦,好先生,我免費載您一程,放過我吧。”
雌蟲哼笑一聲,他抬腿踢了一腳三輪車掉漆破爛的如同紙糊般的車門,意外的,發出悲鳴的是他自己腫呼呼的腳指頭。
“嘔,痛——嘖,看看看來你這車的質量還挺好。”雌蟲吸氣,霍爾斯特無奈的笑笑。
最終,雌蟲上車——他的理智處於緩慢上線進程中,他也知道此時從會所出來,自己已經身無分文。
從夜晚蟲族平民區高空望去,星河虹橋璀璨無比,道路旁車流穿梭飛快,構成流光溢彩的彩繪圖。而吭哧吭哧慢悠悠在路邊蝸牛般前進的破三輪,則像一副名畫上停了隻黑乎乎的蒼蠅,嚴重破壞整體的美感。
“您能說說嗎,那會所裡麵您真的見到了雄蟲?”
“當然!”雌蟲哼哼唧唧,又從鼻孔抽氣:“你想聽?我勸你彆聽,你這種下等蟲,一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見到雄蟲,最好連夢都彆做。”
“不是還有【幽靈】嗎?”霍爾斯特問。
“幽靈?隻是個那群貧民蟲發癲的妄想罷了!”雌蟲拍拍大腿,卻發現自己膝蓋頭都磨破了。
霍爾斯特推著車把,主動沉默了三秒,雌蟲乘客憋不住想炫耀了。
“那裡麵,可不是一名雄蟲,而是一群雄蟲,每一隻都是那樣的俊美溫柔,我像是到了天堂!雄蟲的閣下們的腔調都如同天鵝絨般華麗,他們對每一位雌蟲都很慷慨無私……”
雌蟲一邊說,一邊眯眼,他手掌附上自己膝蓋,那裡有傷痕,似乎是被玻璃碎片紮破的,已經結疤又伴隨動作微微皸裂,雌蟲有些神經質用手指扣著疤痕邊緣,他額角青筋抽搐,帶著股痛感的歡愉。
“溫柔又俊美,”霍爾斯特點頭,“那麼,他們對閣下很禮貌?”
“當,當然!”雌蟲話語打結。
“您得到了雄蟲信息素嗎?還是說不止一隻?”霍爾斯特驚歎,“哇,那您花得錢還真值。”
雌蟲點頭,霍爾斯特卻從後視鏡中望見雌蟲嘴唇乾裂,頭上又冒著虛汗,開始發抖。
霍爾斯特皺起了眉。
“我就送您到最近星軌站,如何?”
若在公眾場合暈倒,周圍人不至於見死不救。
霍爾斯特並不想多用傅舟送給自己的合法身份“霍邱”臨時送這位乘客去醫院。
“你,你!不行,你必、必須把我送到我家門口,不然我就舉報你,我我我看到你的車牌了!”
正在陶醉回憶雌蟲,臉色又突然變得暴躁起來,雌蟲的邏輯混亂,他明明就在之前親口說出這是一輛“無牌車”,此刻卻似乎完全記不得這樣的事。
——精神失常、邏輯混亂是肯定的。
霍爾斯特在心中確定感到困惑,在開始行動前他在星網進行過調查,關於【會所】。
【會所】能見到雄蟲,【會所】是大部分平民雌蟲的【天堂】。
星河虹橋最頂層,花了足夠多的錢,你想去會所多少次都行。平民區和富人區,零星的雄蟲在平民區,絕大多數雄蟲在富人區。平民區的不少蟲都把畢生積蓄花在消費上——為了得到和雄蟲碰麵的機會。
畢竟對於狂熱症後期,雄蟲信息素是唯一解藥。
但,既然是解藥,這隻雌蟲更不應該是這樣的模樣,他本應該平靜自然,而不是陰晴不定,易怒暴躁。
霍爾斯特點頭安撫了雌蟲幾句,再度開口:
“好好好,您說說您家的地址,我送您過去。”
霍爾斯特的視線重新轉回駕駛座,他單手把光腦導航打開,示意讓雌蟲語音錄入,說出目的地。
“啊……啊……”
那名雌蟲喘氣,卻開始搖頭,他嘴皮打顫,沒始終能出現說出自己地址。
霍爾斯特試圖轉移話題:
“會所裡還有什麼呢,閣下,是不是除了和雄蟲閣下相見,還有很多新奇玩意?賣的,喝的?您見多識廣,給我說說吧,我好奇死了,讓我長長見識。”
“閉嘴!”像是被突然觸動了逆鱗,雌蟲他的臉上出現一種怒火,聲線拔高到一種情緒失常的地步:
“閉嘴閉嘴閉嘴,你這這種【窮鬼垃圾死鬼蟲】彆問我問題!”
一抹深色從霍爾斯特眼中劃過,霍爾斯特觸發了什麼禁忌詞彙,談話無法進行下去。
三輪車漫無目的在道路中穿梭,夜色深沉,車道上的車流減少,昏暗月光下雲層湧動,霍爾斯特望了眼電子時鐘,是合適碰見妖魔鬼怪的時刻。
霍爾斯特還是準備把這位雌蟲送到公共星軌車站,星軌列車是不會半夜停運的,妖魔也無法通過列車入站安檢係統——就算這隻雌蟲傾家蕩產,無家可歸,在星軌地鐵站的衛生間睡一覺也能保證他的安全
距離路程還有十五分鐘。
“打開廣播。”那雌蟲突然說,“你這隻下等垃圾蟲的呼吸聲都令我厭煩,打開廣播!讓我聽聽新聞!”
霍爾斯特打開廣播,嚴肅清晰播音腔中,他們得知了三件事。
蟲族再次擴張了領土,聯盟軍們今天成功占領12顆資源豐富的礦星,據悉礦星上存在一種活性黑泥形態的未知未知生物,目前尚未確定未知生物是否擁有自我意識,不過已經被軍雌們全體剿滅。
議會通過《雄蟲保護法》新添第1098條條例,“賤蟲”這樣辱罵詞彙隻能由雄蟲們【使用】,任何雌蟲不能自稱賤蟲,如若違反,這被認為是對雄蟲們一種心懷不軌的蓄意勾引。
蟲族主星平民區今日,發生一場搶劫案,凶手是雌蟲,受害人也是雌蟲,受害人被凶手當場開槍殺害搶奪財產,凶手已經被警方擊斃,但所盜財產去向不明,財產價值不菲,高達5000萬星幣。
“據悉,這隻凶手蟲麵部進行了非法覆麵改造,無法確認凶手長相,基因檢測對比工作尚在進行中,隻能確定凶手一隻D等雌蟲,但,受害者的鄰居曾言,在聽見槍響前一刻高喊【窮鬼垃圾死鬼蟲】。”
窮鬼垃圾死鬼蟲……這個詞彙,在在蟲族語言裡這一連串的發音頗為繁複困難饒舌,說出來像極放出一連串的響屁,很少聽見蟲這樣說話。
霍爾斯特正準備瞧一眼的背後雌蟲乘客,而哪輛雌蟲乘客卻早已神經過敏,自顧自的尖叫起來:
“看什麼看!老天,你不會認為我就是那位該死的凶手吧!搞清楚,我可是B級雌蟲,我辛辛苦苦工作三十年就能把積蓄【揮霍一空】!然後就能輕輕鬆鬆進到雄蟲會所了!可用不著像D級劣等蟲一樣去殺人越貨賺錢!我又不是瘋了!”
那雌蟲尖叫,荒謬又絕望,茫然又衝動的說出了他的悲劇真相。
他們隻剩下沉默。
霍爾斯特停車,到目的地了,然後掏出剩下一點點的儲值卡,霍爾斯特沒有再多說話——
他對蟲族社會再次感到厭煩。
“感謝乘坐,已經到達目的地了。”
霍爾斯特沒有發怒,沒有爭論,沒有對這隻一路抱怨作妖的雌蟲有任何的厭煩,對個體,他一直很有耐心。
他隻是掏出那張乘車儲值卡,還有一些其他乘客留下的東西:營養劑、純淨水、幾件發舊但乾淨的衣服、更多的一打乘車儲值卡,和一張紙條,裡麵寫了他的光腦號……雜七雜八,全部遞給了那隻實際上已經一無所有的雌蟲。
霍爾斯特認真的對著那位雌蟲乘客說,聲音輕輕淡淡的說:
“之前很多乘客留有些垃圾在車上,我打了包,您能幫我扔掉這些東西嗎?”
霍爾斯特把塑料袋遞給雌蟲。
“隻是垃圾,您不用在意的。”
雌蟲接過,眼眶發紅,手在發抖。
——囂張作天作地的勁消失了。
雌蟲靜靜的站在車站口,手裡揪著袋子帶,他無比清醒知道自己一無所有。
霍爾斯特已經坐回車座上,他發動引擎,抬頭,發現,雌蟲還是沒走,望著霍爾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