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到炆帝的目光在他身上不經意地劃過,片刻後才帶著笑意沉聲開口:“此次春蒐彧王妃斬殺凶獸救下慎王,又製服驚馬之事朕已知曉。當說不愧為漠北兒女,王妃巾幗不讓須眉,著實令朕佩服。”
桑嵐垂眸,“陛下謬讚,桑嵐不敢當。”
炆帝著眼看向一旁垂眸不語的慎王,頗為意味深長地說道:“不知王妃想要什麼賞賜,可直接向朕提出。”
桑嵐仍舊低垂著頭:“謝陛下隆恩,桑嵐並無想要的賞賜。”
“當真?”炆帝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看桑嵐的態度不似作偽,便也不再強求:“既然如此,朕便替彧王妃保留一個請求,王妃可隨時來向朕提出。”
這個賞賜可比任何金銀珠寶都要貴重得多,炆帝話音剛落,場內便有不少人自暗中將目光落在桑嵐的身上。
而桑嵐隻是恭恭敬敬地謝了恩,又在允許下坐回了原位。言行舉止間不卑不亢,沒有眾人想象中的失禮與冒犯。
倒是頗叫人眼前一亮。
*
結束宴席之後,王公大臣們陸續回到各自的居所。
桑嵐跟著謝流庭一同走出大殿,抬頭仰見不遠處的夜空,竟被宮殿周圍的宮燈輝映得亮如白晝,憑空生出些月落星沉之感。
“彧王妃殿下!”
侍從的聲音急促又恭敬地從身後傳來,桑嵐停住腳步轉過身,一眼看見了站在身後不遠處的慎王。
“慎王殿下?”桑嵐皺眉,忽地生出幾分不耐,“有事?”
被稱得上算是不太禮貌地對待,謝煬卻並沒有生氣,他上前快走幾步,垂眸注視著眼前的桑嵐:“今日之事……多謝彧王妃。”
謝煬垂在身側的手掌收緊,“孤今日的模樣,讓王妃見笑了。”
沒想到這位慎王反倒在這種時候頗有貴族的包袱。
桑嵐歪了歪頭,眸眼清亮直勾勾看著人的模樣看上去竟顯得有些單純。
但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卻莫名地有些氣人——
“慎王殿下至少沒被嚇得尿褲子,而是能直麵迎敵,尚且有些可取之處。”
話是這麼說,隻是也不能改變對方第二次見麵就對他失禮的事實。
但是謝煬被他這麼說之後,竟然出乎意料地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慍怒的神色,而是目光平和地落在他身上,好半晌才開口:“從今往後彧王妃若有需要,可到慎王府上尋孤,孤定會——”
“不必。”一道溫潤清雅的嗓音打斷了他。
謝流庭乘著輪椅,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笑麵,但話語中卻帶著顯而易見的逐客之意:“王妃若有事自會由孤來解決。慎王無事便請回吧。”
竟是客套的兄長也不稱了。
謝煬素來不是什麼好說話的性子,他能對桑嵐溫聲細語,但不代表能對謝流庭也是如此,他剛眉頭一皺想說些什麼,視線就被一道高挑的身影所遮擋。
“王爺說得沒錯。”桑嵐禮貌地笑了笑,“天色不早了,慎王殿下,請回吧。”
謝煬張了張口,但顧及著一旁的謝流庭在,最終還是沒說什麼,隻是深深看了他兩眼,便帶著身後的侍從轉身離去。
待到周遭再也感受不到旁人的氣息,桑嵐才聽見身側一直沉默坐著的人淡聲開口,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王妃還真是受歡迎。”
一旁侍從提著華麗的宮燈,燭火熠熠,卻照不清男人麵上的表情。
桑嵐挽了挽袖口,視線落在前方光明無法照見的黑暗處,低聲問:“那時在殿上,陛下在喚我之前,王爺想同我說些什麼呢?”
“孤想說,無論王妃信與不信,孤對王妃的舉止皆發自內心。”
“無論做戲亦或其他,孤想更進一步。”
或許起初未曾見麵之前,他對桑嵐是存了點利用的心思,心道這亦不過是一個恰到好處的遮掩。但桑嵐與他所想大不相同,向來冷靜到極致的人,頭一次任由著心中莫名的預感驅使著他向前靠近。
隻是他並不明白桑蘭心中的顧慮,一步了解自己的本心。
那極暗的儘頭驟然亮起依稀燈火,桑嵐倏地一愣。
*
漆黑的臥房內,清俊挺拔的男人倚在窗前,身上隻著一件素色單衣,墨黑的長發披散在身後,直長的眼睫微微垂下,像極了黑鴉的尾羽。
月光透過窗沿,落在男人寬大蒼白的掌心,照出其上清晰的紋路。
謝流庭清楚地知道桑嵐在給他傳遞內力的同時也在試探他的身體狀況,但他並未阻止,而是放縱著任由桑嵐將內力流淌過周身。
包括每一處要害。
謝流庭無聲地發出一道歎息。
他的小王妃不似他所想象的那般天真爛漫,內裡理智又冷漠。
他原以為他不了解的隻是小獅子張揚肆意的那一麵,卻沒想到,對方亦是一株有著冷硬內核,渾身帶刺的嬌豔的花。
這種冷漠使他本身帶有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若是曾經,他或許真的會如同桑嵐所說的那般、也按照他原本計劃的那般,彼此之間互不乾擾、相敬如賓。
但現在麼——
謝流庭攤開的掌心緩緩收攏,月光瑩瑩落入房中,切割了黑暗,卻正好拂過男人微微勾起的唇角。
他忽然想要試一試,將那朵滿是荊棘的花握在手裡的感覺。
哪怕被刺傷也無所謂。
拂曉之前,不正是看似永無止息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