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春蒐結束回府後的次日,桑嵐便讓灼華對謝流庭處稱他身體不適,往後便有六七日不曾踏出過院門。
此舉最主要的原因便在於他參加狩獵時的舉動實在是過於紮眼,這非他本意,為了暫避風頭,不得不尋個無人能來訪問的借口。京城每日發生的新鮮事應當不少,他隻需沉寂幾日,想必應當不會再有人記得他的事。
至於次要一點的原因,則在於謝流庭那晚的話著實有些讓他猝不及防,他當下沒有反應過來對方的意思,直到想起要問的時候卻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時機。
氣氛處於一個不尷不尬的情況下,桑嵐對兩人的相見便產生了些許逃避的心思。
而謝流庭似乎也暗通了他的想法,相當配合地為他請了禦醫前來查看,如此一來,他“染病”的消息便自然而然地傳播了出去。
不僅如此,謝流庭請來的那位禦醫,隻在頭次來的時候為他把過一次脈,在得出“王妃殿下感染了風寒”的結果之後,表示他需要休息一段時間,然而接下來每日隻在他房中坐一炷香的時間便很快告辭。
倒是讓擔心露餡的桑嵐鬆了一口氣。
在禦醫來訪的後一日,淩釋便告訴了灼華,而他又從灼華處得知,這位每日來替他看病的禦醫是太醫院中最為德高望重的醫者,從彧王母妃嘉貴妃還在時就在太醫院中任職,受過嘉貴妃的恩惠,醫術精湛,彧王的身體自幼便是由他親手料理,甚少有假手於人的情況。
等同於這位禦醫實際上是半個彧王府的人。
淩釋身為彧王府總管,自不可能隨意將這種事告知與下人,估計其中有著謝流庭的授意,對方明擺著告訴他,所有事項都已經由他一手安排好,他大可以安心“養病”,無需為其他事情分心。
這下又憑白欠了那人的一次人情。
桑嵐垂眸。
“王妃殿下?”
“……嗯?”
“殿下今日感覺如何?”
桑嵐眨了眨眼,眼前的禦醫眉目慈祥,連帶著這句話也仿佛隻是一句再慣常不過的問候。
桑嵐明白對方話語中的意思,於是輕輕點了點頭:“已無大礙。”
“這段時間,多謝大人了。”
幾乎是他活音剛落,一直守在一旁的灼清就適時上前,往那禦醫麵前遞了枚沉甸甸的錦囊,對方見此先是一頓,似在暗自考量,但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
“王妃言重了,若無事,則微臣告退。”
禦醫恭敬地向桑嵐行完禮,接著就被灼華領著送出了桑嵐的寢殿。
灼清在確定人已經走遠以後,才回身合上門,扭過頭有些擔憂地看向桑嵐:“殿下怎麼不再以此為借口多休養幾日?”
“逃避畢竟不是長久的對策。”桑嵐很輕地歎了口氣,他低頭理了理並不淩亂的袖口,再抬眸時眼尾微微壓低,下垂的弧度顯出些旁人不易察覺的嬌氣。
“況且,灼華。”桑嵐很小幅度地撅了噘嘴,卷翹的眼睫在抬眼看人時像極了飛鳥振翅時的羽翼。
少年露出一個頗有些孩子氣的表情,一點點類似於委屈的情緒從那雙碧波蕩漾的眼眸中流瀉出來。
“整日待在這個王府裡,真的好無聊啊。”
這裡沒有外人,桑嵐索性也不顧及往日要擺出的端莊的形象,長歎了口氣後便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雙目放空地盯著房頂的梁柱出神。
他狀似無意的一聲感歎,卻讓一旁的灼清猛然一怔。
這段時日以來桑嵐表現得太過於沉著冷靜,甚至沒有過什麼外露的情緒,以至於讓灼清短暫地忘記了這位漠北的王子殿下現今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
灼清忽然意識到,她已經許久沒有見過桑嵐露出那種恣意的、無所顧忌的笑了。
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發生這樣的轉變,殿下的心裡,又該是壓抑了多少東西呢。
哪怕心底裡的思緒百轉千回,灼清麵上也要竭力保持著平靜的樣子,隻是一雙眼眶在垂頭時悄悄地紅了,她張口,卻也隻能道出無力的勸慰:“殿下……且再忍忍。”
“灼清相信……會很快的。”
她說完,卻沒等來桑嵐的回答,片刻後小心抬眸看去時,卻正對上少年微微含笑的眼。
“好啦,灼清。”桑嵐眼尾勾出一個細小的弧度,語氣輕緩:“我隻是感歎一下,你怎麼還露出這麼一副快哭的表情。”
“你家殿下雖然沒什麼耐心,但是這點毅力還是有的。”
桑嵐眼睛一眨,眉頭微攏,緊接著佯裝質問地看向灼清:“怎麼,不相信我嗎?”
“自然是信的。”灼清壓低了嗓音,似乎是想借此掩蓋些什麼:“而且……我才沒有哭。”
“好好好。”
*
王府書房內,那位本應早已離開的禦醫此時卻出現在了房中。
案桌前的男人擱下筆墨,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王妃身體如何?”
“現已無恙。”
“是麼。”
“是的殿下,今日離開時,王妃還予了微臣此物。”江禦醫邊說邊拿出從桑嵐得到的那個佩囊,外表鼓鼓囊囊叫人一看便知裝了不少銀錢。
“微臣妄加揣摩了王妃的性子,這才鬥膽收下,請王爺勿要怪罪。”
“無妨,收下吧。”謝流庭目光落在那枚佩囊上,神色平淡看起來並不意外:“你做得對,若是不收,孤才要怪你。”
“是。”
“江大人這些日子勞苦,酬勞不日孤便會派人送至大人府上。”
“王爺莫要折煞微臣。”禦醫露出一副略微驚慌的模樣,又恭謹地行了一禮:“微臣做這些不僅是出於臣子的本分,亦有多年的情分在,絕不是為了求取王爺的賞賜。”
“孤知曉。”謝流庭平和地笑了笑,“你且去吧,孤這處估摸著馬上又要來客人了。”
“如此,微臣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