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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嵐被人領著敲開書房的門的時候,心底還尚且懷著些忐忑——他莫名地有些不願見到謝流庭。
畢竟那天這個男人說出的話還時常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令他摸不著頭腦的同時又隱約產生出一種說不出緣由的危機感。
桑嵐一時很難形容那種感覺,真要說起來,便是像極了草原上的羚羊被猛獸盯住時發出的冷顫。
推開書房的門,首先撲鼻而來的便是筆墨的清香,隨後便是映入瞳孔的微微閃動著的燭火。
桑嵐視線往前,隻一眼便看見正前方擺著的那張整齊堆疊著各種書卷的寬敞長桌,桌後之人正提筆書寫,似在處理公事,見他進來,便挽著衣袖將筆往旁處一擱,繼而開口。
嗓音溫潤,帶著微啞。
“孤可有好些日子不曾見到王妃,王妃身體可是無恙了?”
因著身處於自己的府邸,並無在外的多種講究,謝流庭身上僅著了樸素的玄色衣袍,長發被鬆鬆束在腦後,姿態慵懶又從容,看向他的目光點染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倒是完全不會叫人產生壓迫感。
這人分明早知他沒生病,所有事宜也是由對方一手安排好的,現在這副明著演戲的樣子直叫桑嵐生出幾分奇異的羞恥感。
但他仍然配合著道:“多謝王爺掛懷,桑嵐已無大礙。”說罷,他又緊接著說:“我此番前來是為了感謝王爺,若非——”
他隻開了個話頭,就被謝流庭溫聲打斷。
“孤幫王妃,亦是在幫自己。”男人輕聲咳了幾咳後才接著道:“孤平日多抱恙在身,王府清靜也適合養病,若是太多人前來光顧反倒不好。”
他這麼一說桑嵐倒是能夠理解了。
對方怕是擔心他出了風頭,會惹得彧王府上不時有人登門拜訪,鬨得這處府邸不得安寧,這才出手幫了他。
“即便如此,桑嵐亦當謝過王爺。”
“舉手之勞,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燭光璀璨,謝流庭順著光線,隻一抬眼就看見桑嵐暗自送了一口氣的神色,不免心下既是無奈又是好笑。
不過這樣也好,總比小王妃在心裡又記著賬想著要在何處還他人情要來得好。
想著,謝流庭的視線落在桑嵐手中提著的食盒上,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王妃這是?”
“哦。”
光顧配合著演戲,倒忘了這一出。
桑嵐提著手中的食盒緩步上前,在桌上仔細尋了個空將盒中的瓷碗放下,這才說道:“方才進門前見有侍女提來的,一問才知是王爺需服用的藥湯,想著順路,便一道提進來了。”
“原來如此。”謝流庭單手扶著眼前的藥碗,指骨微屈,不經意地敲了敲,“孤原以為會是王妃親手所做的食物,倒還心生一片期待。”
“——讓王妃見笑了。”
謝流庭這話說得直白,直接把他想吃桑嵐親手做的食物這件事脫口而出,並且本人表現得相當自然,卻偏偏叫桑嵐生出幾分無措。
“讓王爺失望了,我……”桑嵐憋得耳根微紅,罕見地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該說什麼?說他下次會做?
——那絕不可能,他根本不擅廚藝。更何況這種行為實在是過於親密了,發生在他倆身上怎麼看怎麼不合適。
小王妃蜜糖色的肌膚很輕易地就染上了一片漂亮的桃紅色,謝流庭暗自欣賞了一會兒那雙淺綠色的眼眸中因為捉急而泛起的水光,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解救了對方。
“孤說笑的,王妃不必在意。”男人又恢複了桑嵐剛踏入書房時那副寬和包容的樣子,語氣低沉又帶著彆樣的溫柔:“夜深了,王妃早些休息吧。”
說著,男人便重新提起筆來,看著是要繼續先前的事。
桑嵐鬆了口氣,提了告辭後走到房門口,隻是在跨出門檻時腳步有刹那的停頓。
“夜涼,王爺注意多添衣物。”
筆鋒一頓,謝流庭聞聲望去時,房門已經被重新掩上,眼前已經沒有了那道挺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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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門被叩響。
“進。”
侍女按照吩咐小心翼翼地踏入房門。
正伏案書寫著的人微微掀起眼眸,在看見侍女手中托著的鶴氅時,長眉輕挑:“孤記得不曾有過吩咐。”
那侍女將手中之物舉高了些,壓低下頭:“是王妃的吩咐。”
男人深沉的鳳眸中先是閃過一絲意外,片刻後,浮掠出一絲笑意。
“如此,拿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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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如濃霧,飄渺天幕間,星光寥寥。
謝流庭端坐於書房內,良久過去,麵前紙張上的字也隻寫到那侍女進門前。除此之外,他原本玄色的衣裝外又加披了件雪色的鶴氅。
男人指腹輕輕摩挲著大氅的一角,目光卻落在桌案前不遠處。
像是在看向早已離開的另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沉寂的書房裡,緩緩響起一聲含笑的低歎。
分明這隻小獅子隻要一直作出那副冷漠的、決不允許人輕易靠近的模樣便好,可是——卻偏偏讓他抓住了對方這麼心軟的一麵。
“這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