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瞬息之間,桑嵐便穩穩地站在了平地上。
唇瓣蹭上一小片溫涼的肌膚,直到鼻尖湧入一股淡淡的草藥清香,桑嵐才反應過來,繼而渾身一僵。
夏日裡穿得既少又薄,桑嵐毫無阻礙地就能感受到緊抱著他的人身體的溫度。
像是被一大塊柔韌的、裹著錦布的冰所緊擁著,讓桑嵐無意識貼近蹭了蹭。
——好舒服!
空氣凝滯一瞬,緊接著,耳畔忽地響起一聲悶笑。
“看來王妃無事,那孤就放心了。”
桑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什麼,一股熱氣頓時從底部湧了上來,蒸得他自脖頸到耳廓處都染上一層在黑暗中也相當惹眼的緋色。
“抱、抱歉!”
桑嵐略一使力從謝流庭懷中退了出來,倉促地屈身想要行禮,卻被人穩穩地托住手肘止住了動作。
“王妃不必拘禮。”
“……是。”桑嵐一頓,直起身來,目光微微偏移開來,“方才……多謝王爺。”
謝流庭聽聞隻是笑了笑:“是孤該說抱歉才對——孤嚇到王妃了。”
桑嵐搖了搖頭,微微平複下心底的恥意,這才開口:“王爺何時來的?”
“不過剛來。”
謝流庭抬手不經意地理了理領口,指腹輕輕蹭過脖頸上曾貼過那處紅澤的那片肌膚,目光落在桑嵐手中的那隻紅荷上。
其實他早就來了,伴著透亮的月光,看見“少女”微微俯下身,先是自言自語地玩石子,又偷著去摘水中的荷花。
“既是要摘,怎麼儘是要挑這快開敗了的花?”
桑嵐順著謝流庭的目光垂頭看向自己手中的花枝,有些不自在地將之往身後藏了藏,“我……反正這花都要謝了,不若讓開得正好的留在池裡,還能裝點一番院中的景象。”
“原來如此。”
謝流庭點點頭溫聲應了,繼而緩步越過桑嵐身側,向著他身後的荷花池走去。
流水被撥動以及枝葉折斷的聲音響起,桑嵐回頭看去,正好對上送至眼前的那一捧還沾著水珠的蓮蓬。
“……這是?”
桑嵐心下訝然,他實在沒有想到眼前素來端方斯文的人也會同他一般做出這種事。
“不願采花的話,便取果實好了。”
男人的語調低沉又溫和,像是絮絮夏夜中浮起的長風,“蓮子清甜,想來王妃會喜歡的。”
“多謝王爺。”
桑嵐伸手接過,思索一瞬,將那支背在身後的殘荷遞出,“那這花便當做回禮,請王爺收下罷。”
倏地,空氣中傳來一聲氣響,桑嵐隻一抬眸,輕易便對上男人擎著笑意的眼。
月光印下,素色綢衣勾勒出眼前人高頎的身形,男人麵容蒼白如雪,沉淵似的眼眸中泛起漆光點點,猶如一片晃起波瀾的沉湖。
謝流庭唇畔的笑意太過真切,乍一看叫人隻覺瞧見了微融的初雪。
哦,對了。
花是他的、蓮蓬是他的,連帶著這片荷塘也是他的。
他這借花獻佛,居然獻到了花主人的身上去了。
思及此,桑嵐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收回手,“算……”
“孤沒說不要。”
腕間覆上一隻溫涼的手掌,拉得他將手生生懸在半空。
“王妃頭一次送孤禮物,孤很喜歡。”
說著,男人輕輕將他掌心中的花枝取走。
“多謝王妃。”
桑嵐微微一怔。
清風拂麵,透過額前揚起的發絲,男人溫潤如玉的笑明晃晃地印在他的眼底。
“你……”
“啪嗒。”
一點涼意驟然打在脖頸處裸露出的肌膚上,讓桑嵐止不住地瑟縮一下。
下雨了。
在心底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一件裹挾著草藥清香的外衣自他的發頂蓋下,隨著耳邊密集的沙沙雨聲響起,手腕被一隻手掌不容拒絕地攥住。
“走,到亭子裡去。”
桑嵐撩開擋在眼前的布料,隔著朦朧的雨幕看見眼前人的背影。
男人肩背開闊,一如這人本身的性格那般沉穩可靠。
他用了點力掙脫了對方的手掌,在謝流庭看過來之前反手握住對方的小臂,快走幾步越過他的身前,腳下輕點帶著身後的人向不遠處的矮亭疾步而去。
“少女”迎著雨幕的背影像隻破開夜色的白鴿,落在謝流庭眼中,叫他不覺一愣。
*
這場夜雨下得又急又快,不過片刻便成傾盆之勢。
縱使桑嵐帶著人跑得再快,還是免不了身上的衣料被雨水打濕。
桑嵐有著遮蓋尚且還好,倒是謝流庭——素來端方雅正、一絲不苟的男人,垂束在身後的長發及上身的肩膀處都被雨水打濕,難得顯露出一些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狼狽來。
即使這樣,謝流庭手上還捏著他先前采下的那支荷花。
耳畔不斷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水汽混雜著草木與泥土的氣息肆意彌散開來,而桑嵐鼻尖卻隻聞得到謝流庭身上清苦的草藥香氣。
一點點微醺冷淡的氣息慢慢暈染了這一塊方寸之地。
視線交錯間。
“噗。”
“噗哈哈哈哈哈哈——”
如豔陽般生得光輝燦爛的人忽地彎眼笑了起來,不是客套的、不及眼底的笑容,是真正肆意的、開懷的笑。
張揚的、明媚的,牢牢吸引住了謝流庭的所有目光。
他是第一次見到他的小王妃露出這樣恣肆的笑容,也是這時,他才發現——他的小獅子,原來生了一對淺淺的酒窩。
當他暢快地笑起來的時候,好像有某種晶瑩剔透的、分外甜蜜的東西自那兩個柔軟的凹陷中流溢出來,像是蜜糖一樣擁有黏性,牢牢地粘住了看向他的人的視線。
很漂亮。
像是飛鳥被射中了心臟,又像是一種瀕死前的掙紮,謝流庭的心臟忽然非常急促地跳動起來。
連帶著他垂在身側的指尖都開始輕輕地顫動。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專注,桑嵐停下笑意,偏頭看過來,那兩汪瑩瑩的綠眸中像是盛了婉轉的湖澤,眨一眨就漾起點動人的波光。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少女”不自在地扯了扯蓋在頭上的外衫,微微掩住了自己染著紅意的臉頰。
——那是他的外衫。
素來精明善算的人頭一次反應慢了半拍。
那柄射中飛鳥的箭矢徹底穿透了心臟,即將被沼澤淹沒的窒息感連帶著無名的、陌生的期待一同席卷著湧上心口。
讓謝流庭幾近無法呼吸。
恰在此時,桑嵐頓了頓,視線飄忽著看過來,眼睫輕顫,顯然方才的失態還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說起來,王爺近日在躲我嗎?”
桑嵐頓了頓,眼神明亮地望向他,乾淨純粹得像天上的星,說出的話卻讓男人心一緊。
“若是我的存在讓王爺感到不快,桑嵐少出院門便罷了,莫要因此影響了王爺的行動。”
“……不。”
溫潤的語調中浸了些不易察覺的啞意。
雨停了。
月光洋洋灑下,將他們印在地上的影子交纏在一起。
“先前,是孤錯了。”
“孤對不住王妃。”
嘴上說著道歉的話,謝流庭卻垂眸低低地笑出聲來,似是自嘲,又似釋然。
謝流庭,你多可笑。
你躲什麼呢?
分明從第一次見麵起,你就該知道,你已是她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