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現在在育幼堂工作，負責給牙牙學語的小孩兒開蒙。

在一些小說裡，他的工作地點應該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幾行青竹，茅草成屋，牆角的青苔和黃花都平添幾分野趣。

這顯然不太現實。

來上育幼堂的孩子，家中不會有官宦，因為權貴子弟要進入弘文館修習。

他們的家境也很少會貧寒，因為難填溫飽便容易忽略孩子的學業。

走街串巷的貨郎，略有薄產的小販，手藝精湛的織娘，十裡八鄉的鐵匠……這些人你打一批桌椅，我謄幾卷課本，有力氣的扛來磚瓦木材，手靈巧的描繪雕梁畫棟，這小小的學堂也就這麼開了下去。

李白教的是《千字文》，據說是幾百年前的皇帝從王羲之的作品裡挑出。書聖的墨寶如今成為少數人的收藏，幾紙的千字文卻是每個人都可以吟誦。

開頭李白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孩子們跟著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小蘿卜頭們安分到這裡，往往就很難再繼續下去。有的在桌子下麵掰手腕，有的傻乎乎地饞出口水，還有人牙齒漏風，捂著腮幫子不願開口。

這時候李白就會折幾根樹枝，人手一根的陪學生們在泥地上寫寫畫畫。

他給不用心的孩子畫個鬼臉，給寫的好的人畫一朵花，幾個小姑娘推推搡搡，羞羞答答，指名說想要話本上騎高頭大馬的俠客。

李白為難，但又總是想把事情做好，他托著腮幫蹲在地上，冥思苦想，提筆寫就，從容的模樣讓自己也產生了不必要的期待——最終一個麥秸稈般的人物杵在泥地上，腳下長著一隻長毛生物。

李白驚了。這猝不及防的拉跨表現給了他極大的打擊！

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毀屍滅跡，再次抬頭，卻又對上了一雙雙渴盼的眼睛。

他實在很難拒絕這種純粹的期待。

就在李白低著頭，準備越挫越勇創造奇跡的時候，一隻手從他身後伸來，托住了那根枝條。

李白聞到芳香的滋味，感受到冰涼的氣息，於是他知道了來的是誰。

蒼白的手掌牽引著少年的動作，或進或退，遊刃有餘，筆鋒轉動間偶爾向上捧住少年的手腕，掌心魚水相合，五指沿著血管的溝壑滑去。在少年感到不適之前，一叢芍藥已在兩人手下綻放，簡單勾勒，未著粉墨，卻橫生玉骨冰肌的顏色。

“俠客是沒有了，就讓小郎君送你們一束花如何？”明世隱微笑。

“花嗎……”被凝視的小姑娘有些猶豫，“花也不錯，可是……”

“它很襯你。”也不知道方士使了什麼把戲，亭亭的花枝就出現在女孩兒手中，周圍的孩子們配合地發出誇張聲響，在眾人的豔羨和簇擁之下，所有人都忘記了俠客的故事。

“她想要的不是這個。”李白看著被明世隱支走的孩子。

“誰知道呢。”方士綰過長發說，“人的心意總是會變化的，心底的渴望也無窮無儘。有時候他們相信自己意誌堅決，明白了真正想要什麼，但實際上，隨波逐流、隨聲附和，不是輕而易舉地就會被外物撥動嗎？”

“……”男孩兒沉默片刻，“你說話好無聊啊，大師。”他出人意料地跳起來，雙手背過身後，直接往學堂外走去。

明世隱的眼中閃過短暫的冷冽，但他很快還是跟了上去。

“不繼續了嗎？”

“今天的內容已經教完了。”

“我沒有打擾你們的意思。”

“你沒有嗎？”

李白不知道從哪摘了根草葉咬著，嘴上的話語就帶了股含含糊糊的黏糊勁兒。他踩在高出一截的田壟上，雙手像雙翼一樣托起，袖裡遊進風的氣息。

一隻黃雀忽然飛起，少年抬頭去看，腳下一個錯步，身子就歪了下去。

明世隱接住了他。

“是啊。”高挑的方士蹲下身來，以便和少年平視。他雙眸視物時總有幾分迷離渙散，好像微微眯起才看得清楚，由此沾上一絲狡黠的妖冶。

但現在他和李白離得這樣近，眼中毫無芥蒂地刻下彼此的模樣，於是就像芍藥在雨中變得清麗，方士也流露出可靠的真誠，“幾天前慈恩寺收下了一批孩子。”

“他們無家可歸、生逢不幸，從未得到過友善的照顧，也沒有人給他們開蒙。”

“這個世道，城裡有難以維生的百姓，城外有被迫落草的山賊，甚至連邊疆都要動蕩，眼見要撕毀來之不易的和平……”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李白總覺得明世隱不是在說真心話，但那話裡的悲憫和憂愁讓他也沒法拂袖而去。

明世隱說：“我想要開一個善堂，為這些孩子的前路打算，因此才在城中各個私塾走動，想要習取一些經驗。”

“小郎君可願幫我？”

“那你應該去找營辦私塾的鄉老，或者去問問你也認識的定方，”李白冷靜說，“我隻是一個孩子，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呢？”

“其他人我會邀請，但小郎君也不可或缺。”明世隱格外耐心地解釋，“在那些孤苦的孩子眼裡，一個和他們年齡相仿，真正在乎他們的人，難道不比一群隻願意侍奉權貴的名師要好嗎？”

“在下粗通相麵之術，您的能力不止於此，最重要的是，您有一顆俠義之心。”

白發方士審視著懷中的孩子，綿綿的目光從臉龐劃過脖頸，向下落在胸膛上。

那顆被他阿諛的俠義之心就在胸腔中跳動，剖開來也不過一團軟肉，流淌著和凡人一樣的鮮血。

如果這會兒東方曜打開行程表，就會發現在育幼堂的選項下麵出現了一份新工作。這份工作的圖標是灰色，表示少年的屬性還不滿足條件。

工作的屬性要求是：

【堯天】：武力＞200，話術＞100，魔性＞100，罪惡＞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