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我說,你們是不一樣的人。”李白舉起手,替魯班抹去鬢邊凝結的一綹汗水,雪白的袖口也染上了幾朵梨花似的印記,“你既然肯和我說真話,那我往後可不會捉弄你了。”
“捉弄?”
“是啊。”
李白輕巧地架起推車,魯班這才發現,這孩子遠比自己以為的要靈巧有力,“總不能隻有神仙玩得高興,而我一點樂趣和報複心都不許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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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曜得知自己丟了八百塊銅錢。
因為係統強買強賣,給他塞了一位管家!
此人現在就站在窗外,粗布衣衫,書生模樣,一頭對古人來說略顯殺馬特的銀發,死水般的眼神中透露著對碳基生物的無端輕蔑。
最重要的是,他長得好像他們學校旁邊的修車師傅——
東方曜穿越以前在上高中,學校旁邊是家大門緊閉的汽修廠。那天他把籃球打進了隔壁,猶豫三秒鐘就決定翻牆去撿。
他縮腹收腰爬上學校的綠化樹,翻過圍牆沿著堆砌的廢棄零件滑下,在即將落地前,毫不意外地摔了一跤。
堆積的零件紛亂如雨,金屬的響聲氣衝雲霄。東方曜在山體塌方的最後時刻落在地上,以一個金雞獨立加大鵬展翅的高難度動作站穩腳跟,還沒來得及沾沾自喜,就發現麵前籠罩下一片陰影。
原來他旁邊站了個人。
這人應該是汽修廠的師傅,留著銀色卷發,穿一套賽博朋克外衣。
他的眼神是冷的,並非讓人流血的冷酷,而是單純與機器生活太久,便不再關注有血有肉的世界。
東方曜自覺被抓,垂頭喪氣地等待發落,誰知師傅審視他良久,隻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和整個汽修廠都格格不入的絹帕,緩緩擦拭眼鏡,重新架回鼻梁,抬手指了個方向說:“球在那邊,門在那邊。”
這似乎是要放闖入者一馬。
不用被當成偷東西的小流氓審問出哪個班級然後寫檢討找老師找家長真的是太好了!——東方曜喜出望外,撿起籃球就往外跑,直到坐進教室裡才有功夫琢磨那師傅是誰。
好奇心這東西對有些人來說就像貓薄荷,不出現則已,一出現就總想撩撥兩下。
東方曜懷著好奇的念頭,就越來越容易發現那師傅的存在。
這戴眼鏡的大哥有時會靠著大門抽煙,不過橫隔幾根欄杆,卻仿佛與門外的人割裂成兩個世界。他並不喜歡煙味,抽一口就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看著那點火星在夕陽下緩緩燃儘。
這種孤單寂寞冷的氣質迅速引起了中二少年的興趣,但每一次東方曜打好腹稿,衝上去準備洋洋灑灑說他個兩千字時,師傅總能精準地掐滅煙頭,拎起手邊的扳手,朝著廢墟深處走去。
那藏在汽修廠儘頭的東西,東方曜撿籃球時曾經看見過,那是一枚光滑的、金屬的,宛如史前巨蛋般的“卵”。
【魯班:好,我知道你的要求了。】
粗布衣衫的男人扶正眼鏡,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塊樺皮和一截炭筆,自說自話的同時飛速記錄著。
【魯班:你要把■■培養成一位“大俠”——定義是通過自身力量幫助他人的、對社會和他人做出貢獻,具備超出一般人的能力、勇氣、道德仁義,有大作為的人。】
他的語氣好像在讀教科書,以專業性的話語解釋一個不言自明的詞彙,井然有序,邏輯分明,宛如係統講述機械工程。
東方曜真想拍拍麵前人的肩膀,一口氣問“大師你是不是也穿越了?不是也沒關係我覺得你可以在古代掀起一場工業革命,小說裡都是這麼演的作為穿越者我有沒有可能是男主呢,大師你也很像男主啊好吧雙男主也不是不行”——但係統的禁言忠實地限製了他的發揮。
少年反反複複欲言又止,一張臉憋成苦瓜,最後終於放棄,垮下腦袋點了個【是】。
魯班收起紙筆,順理成章地推導出結論:【那你應該讓他去上學。】
“……”
……上學?
東方曜呆住,滿臉的不可思議。
他都已經穿到一個關河冷落風雨蕭條,萬馬齊喑等著他養成男主救世的遊戲裡了,怎麼還要先送孩子去上學?
雖然學好本領的道理是沒錯,但也不用這麼寫實吧喂!——你還不如趕快讓■■少年去村口殺雞升級!
東方曜點開麵板,係統給的選項簡直是五花八門,騎馬、詩書、軍法、醫學、縫紉……甚至還有茅山道術和佛法。
除去這些和養成俠客八竿子打不著的內容,眼尖的曜少年還發現了一個需要滿足條件解鎖的工作,“堯天”。那200的武力,100的罪惡,50的魔性,無不彰顯著這份職業的特殊之處。
他懂,他懂,這一定就是那個吧,潛行黑暗,侍奉光明,即便為世所不容,也要踐行自己心中的道義……東方曜想入非非,激動得兩眼放光,他已經不是中二少年了,隻有小孩子才會無條件喜歡反派,這個世界上最帥的,當然是那種遊走在善惡邊緣的黑暗騎士!
趕快送■■去村口【黑店】找幾隻雞殺——東方曜下定了決心——他要狠刷魔性與罪惡,將自家男主培養成擁有最慘痛、深沉、酷炫、黑暗過往的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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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是你親生父親?”和東方宅的主人用筆談完,魯班就陷入了整個古代常識都分崩離析的動搖中。
“是啊是啊,難道我們不像?”李白坐在水井邊上,邊洗邊啃今早買來的枇杷。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美強慘之路已經被安排妥當,聲音歡快,像隻圍牆上的麻雀在蹦躂。
魯班很沒幽默感,筆直地指向水盆中的倒影,“你們哪裡像了。”
“哇——”少年誇張地捂住臉頰,“這都被發現了。”
他三兩下吃掉手中的枇杷,捧起盆中的果子,又壓到水裡去。水麵的影子被漩渦攪碎,隻剩那雙得意洋洋的眼睛,“我沒看到就不算數。”
魯班麵無表情地和他對視幾眼,居高臨下,仗著身高優勢撈走了一個枇杷。
這種毛茸茸的,總讓人疑心洗不乾淨的水果,即便在未來也不屬於魯班的食譜。但現在四目相對,鑒於一種好勝心的微妙作用,他張嘴就咬了下去。
好酸!回到古代渡劫的未來人,再次被還沒有選種育種的枇杷傷害。
他木著臉強迫自己一口口吃掉,嘴上繼續剛才的話題:“雖說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但你們的樣本根本不符合古代倫理學常識。按照理論來說,古人的‘家庭’這種社會單位,其成年人應當對兒童的初級社會化起正向激勵作用……”
這種聽不懂的詞彙又來了——李白抖抖眉毛,臉上浮現出一個頗有禪意的微笑。他低下頭,徑自做自己的事情,用小小的籮筐裝住水果,掐頭去尾隻挑自己感興趣的聽。
“你說阿耶給我找了一份沽酒的新工作?是在哪裡,有地圖嗎?”
一番長篇大論已經耗儘了魯班的說話額度,他耐心告罄,直接把一張樺皮紙遞了出去。
那紙上以方形表示長安城,從南邊的城牆延伸出一條射線。
出啟夏門七裡有一丘陵,嶺下林地人稱十字坡。坡邊纏繞枯藤的槐樹下,便是十字坡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