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句話說,這背負重劍的女人,一定有著不俗的武功。
廚娘低下頭去,她好像突然變成一個瞎子,一個啞巴。
她拎著倒乾血水的木桶,轉身就要往茅屋裡走去。
“姐姐稍等。”梅紅長發的劍客,腳下幾步變幻,就笑眯眯地攔在廚娘眼前,“今天的日頭太毒,我們三個一路走來,著實吃了不少苦頭。不知道店裡有沒有空置的客房,供我們歇息片刻?”
“沒有。”廚娘冷硬地說。
“那淨水素食?”
“也沒有。”
“是這樣嗎?”劍客說,“可是我聽聲音,店裡坐著不少客人啊。”
廚娘抓緊了水桶,冷冷地盯著她。
茅屋的門被推開,幾排粗木上的漆皮剝落。一個矮小的男人探出身來,結結巴巴地說:“有、有空的,裡麵請……”
劍客挑了挑眉,拉開門,直接朝屋裡望去。
迎麵就是一道扭曲的熱浪。
火。
這酷熱的夏日,空氣都好像烘烤的蒸籠,人隻要行動就會汗流不止。在這樣的時候,這片遠離水源的茅屋,竟然懸吊著一團火焰。
赤紅的火舌舔舐著鐵盆與鎖鏈,黑白的灰燼墜落,打在人臉上,像是堅硬的沙礫。
屋裡和屋外一樣破敗,桌椅地麵都膩著一層黑色的痂。零星幾個客人,有男有女,有僧有俗,各自占據一張桌子。
他們都帶著提防的神情,沉默地用筷子夾菜,看樣子絕不會與人拚桌。
劍客找了個空位坐下,兩個和尚隨後過來。
他們隻要了三碗水、三盤野菜,水要看著打上,野菜不加任何調味。
劍客掏出自帶的筷子,拿出驗毒的銀針,分給兩個和尚,就在這時,角落裡傳來一道粗獷的聲音。
“你知道嗎,”說話的是個男人,身上的肥肉小山一樣堆疊,隨著動作搖晃出肉波,抖出深深淺淺的溝壑,“皇帝老兒,要煉仙丹哪。”
屋裡的人忽然都停下了動作。
“什麼仙丹?”男人自問自答,還是那癡肥的身體,還是那半傻不癲的笑,隻是嗓子高高吊起,聲音尖細讓人心底發毛。
“嘿嘿,”男人拍上了鼓囊囊的肚子,“俺不知道。但俺聽說,找了鼎鼎有名的和尚,還有價值連城的藥引啊!”
.
裴擒虎沒想過,短短一段路,能走那麼長時間。
李白的腳步聲很好辨認,輕快,悠閒,還總愛去踩路邊乾脆的葉子。
正因如此,當他的靴子突然失去聲息,裴擒虎就知道這家夥又被什麼分走了神。
他無奈地轉過身,四下搜尋,果然看見同伴蹲在槐樹下,撥弄一隻摔下來的蟬。
“這蟲子有什麼好看的,”裴擒虎走過去,抱著胳膊嘟囔,“俺都不知道,到底是你要上工,還是俺要上工了。”
“嗯?”少年抬頭看他,裴擒虎就失了聲音。前者疑惑地歪了歪頭,又重新去看那摔在地上的可憐蟲。
“你不覺得,它們很神奇嗎。”少年用最柔軟的指腹,摸上那殘破不堪的蟬翼,“聽說它們最開始不是這個樣子,而是住在厚厚的殼裡,要埋在地下很多年。”
“然後呢?”
裴擒虎問。
“然後?它們就羽化成仙了。”少年說,“書上說,人的身體也是殼,如果有一天修煉到極致,殼就會融化,靈魂就能飛升——不過自殺是不行的,自殺隻會被送進輪回,你得好好修行,等待一個頓悟的機緣。”
“我也在等啊。”裴擒虎聽少年歎了口氣。
他站起來,捧住那隻蟬,選了一棵粗壯的槐樹,把它放在高高的枝杈上。
裴擒虎站在樹下仰望,茂密的槐葉像綠色的瀑布,即便如此,還是有刺眼的熾焰從罅隙裡落下來。裴擒虎眯起眼睛,在起伏的蟬鳴裡捕捉到李白的聲音:“好啦,你就待在這裡吧,這裡有樹蔭,有風,離天也那麼近,我不會把你再埋進土裡去的。”
真奇怪,他竟然用那麼溫柔的語氣,和一隻蟬的屍體講話。
李白滑下了樹乾,拍拍手,直接朝一個方向走去。
“你怎麼朝那邊走啊?”裴擒虎趕忙追上去,“我們不是要朝前嗎?”
“我也不知道,”李白捂嘴思索,“但是有個聲音告訴我,這邊才是真正的路。”
……你熱壞掉了吧。裴擒虎露出呆滯的眼神。
但下一秒,裴擒虎的耳根猛地抖了抖,他的眼瞳驀然收縮,豎起來好像貓的眼瞳。他用自己結實的手掌按住李白,語氣遲疑地說:“那邊,好像有人打起來了。”
“你聽到的?”李白好奇地把耳朵向前湊了湊,但是一無所獲。
他不死心地側過頭來,使勁甩甩耳朵,好像要把那不存在的水晃出來。這一回,灌滿他腦海的依然隻有蟲鳴。
“嗯……”他思考了一下,最終一根根扒掉裴擒虎按在肩上的手指,嚴肅地說,“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再讓你一起過去了,你先走吧。”
“啊?”
裴擒虎睜大眼睛,“你不和俺一起走嗎?”
“阿耶可不準我離開。”少年又說裴擒虎不理解的話,“而且……剛才那個問路的姐姐,也在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