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裴擒虎,金蟬。微虐預警。(2 / 2)

“裴擒——”李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很快捂住嘴巴壓下了那喜悅的呼喚。他伸出另一隻手攔住同樣震驚的裴擒虎,拽著對方的虎皮襖子站起來,壓低聲音問,“你沒有去後山?”

“俺根本就不認識他們,完全找不到後山在哪兒啊。”裴擒虎抓住李白的手腕,兩個人又一氣在林子裡小跑起來,“俺按照他們指的方向走,沒走幾步就看到石頭底下堆著死人,身上還有老虎或者熊瞎子咬過的印子——這誰還敢過去——俺反正是沒有主意了,就想先回來找你。”

“我現在也在找人。”李白說。

“茅屋裡到處都是血,那三個店家一定是在屋裡殺人了,我看有兩道血跡延伸出來,說明有幸存者逃脫。”

“你打算找到還活著的人?”裴擒虎煩躁地撓著毛茸茸的腦袋,“可是這片林子古怪得很,俺繞了半天還是在原地打轉。”

“沒事的,我有地圖。”

李白在心中對比著自己和裴擒虎的方位,沒想到這酒家的秘密藏得如此之深。先前劍客一行的迷路並不是偶然,而是被奇門遁甲之類的陣法迷惑。武俠話本裡的東西就這麼跳進現實,但既然自己也有神仙保佑,奇門遁甲也就不稀奇了。

“……李白。”匆忙行進間,裴擒虎再次攥緊了同伴的手腕,“俺們回頭吧,俺感覺……好像不是這裡。”

“……你說得對。”

李白停下了腳步,他的臉色變得有些慘然。

原本一直下坡的兩人卻不知何時爬上了丘陵,在前方口袋似的凹陷裡,那排吃人的茅屋依然橫臥在那裡。

這就像是一個惡劣的玩笑,習慣假於外物的人一定會被引向滅亡。瞎了一隻眼的廚娘手握屠刀,幾個跳躍就要落在兩個孩子麵前。李白擋在裴擒虎麵前準備應戰,然而敵人手起刀落,他的意識很快沉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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縈繞在鼻尖的首先是一陣惡臭。

在隆冬臘月,家境富裕的人家就會在簷下掛起臘肉。

那肉用鹽巴醃過,抹上特製的醬料,掛出去不久就會被寒風凍結,析出白色的霜。

這時候臘肉就會散發出一股酸腐的臭氣,盛夏時節,封閉的地窖裡,這種腐敗的滋味隻會更加徹骨。

當李白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一條條胳膊和腿肉懸在天花板下晃蕩,中間還夾雜了幾塊剖乾淨內臟的肋排。

狹小的空間沒有窗戶,陰濕的感覺像是地下。房間裡閃爍著豆大的燈火,在那飄搖的火光下,是袈裟上都結著血痂的僧人。

“是你?”

李白認出了他,文雅得像蓮花一樣的僧人。

僧人也認出了少年,他原本是尊平靜的雕塑,滿地的血汙無法染上他的心靈。但現在他看見了李白,他的眼中浮現出莫大的痛苦。

在人以自身人性編纂的故事裡,就有這樣的橋段:

獵人在山中捕獵,被他射中的獵物都很快死去。有一隻母鹿中箭,卻在死前掙紮著流下了眼淚。獵人前去查看,才發現它已經有孕,眼角淌下的那一滴淚,是在為腹中的孩子痛苦。

李白順著僧人的目光向自己身後看去,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腳踝被一根手指粗的鐵鉤刺穿。

這鐵鉤從腳踝的下方穿過,橫貫了整個足弓,人體的肌肉在它麵前就好像是一塊蘿卜。李白甚至都能想象,在他用力掙紮之後,整個腳底板被一刀劈開,腳跟和腳掌分成兩塊,僅靠一層皮黏在腳踝上,隨著他的摩擦空落落地晃蕩。

不過……

“我沒事的,大師。”李白對僧人說,“我不疼。”

這其實是實話實說,在遭受到足以致命的傷害後,李白反而感覺不到他的腳了。以少年單純的目測來看,那裡甚至沒有流多少血,就像鐵鉤真的插進蘿卜裡一樣。

但是從僧人的目光來看,他並沒有相信,孩子的安慰給了他成倍的心靈煎熬。佛的慈悲讓地獄出現在這世上,又讓一個孩子墜落進來,遭受非人的折磨。這一切難道是可以被允許的嗎?

僧人張開了嘴唇,李白這時候才發現他被剪去了舌頭。含在口中的鮮血噴湧出來,僅剩的舌根拚儘全力地蠕動,但是到了最後,他也隻能發出一些悲哀而又含混的音節。

“大師是想問你的同伴嗎?我在客棧外發現了延伸的血跡,他們應該逃出去了。”李白隻能依靠猜測回話。

不,我想問的……是你。

光目女遊地獄,見至親沉淪四方剝剹血池。於是她供奉清淨蓮華目如來,向諸佛發大誓願,願以一人之身承載三惡道諸罪眾生苦。(2)

僧人也想發下這樣的誓願,代替眼前的孩子承受所有痛苦。可是他的舌頭已經被剪去,他無法再頌念法訣。

“大師,你知道自己身上鐐銬的鑰匙在哪裡嗎。”李白不打算坐以待斃,雖然不清楚消失的痛覺是誰搗的鬼,但眼下他完全可以利用,“你相信我,我是真的不痛,如果鑰匙在這個房間裡,我可以把腳掙出來,給你開鎖。”

僧人的同伴能和一屋歹徒搏鬥,他本人的武功也一定不弱。如果能提前打開鐐銬,憑借這一屋子的凶器,有心算無心,他們未必沒有勝算。

然而這份希望很快就落空了,僧人慢慢地用唇形告訴他,鑰匙被那個肉山一樣的男人帶在身上。

“……怎麼是那個傻大個。”李白徹底歇了偷襲開鎖的心思,義憤填膺道,“那家夥那麼大,一個人就能把整個地窖占滿,每天上下多不方便——怎麼偏偏是他帶著鑰匙?”

為什麼偏偏是那肥漢掌管地窖的鑰匙,這背後的原因李白很快就會知曉。

因為隻有那個小山一樣的男人,能牽住那頭火紅皮毛,金色眼睛的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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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紅色的虎。

燃燒著的火焰一樣的虎。

它本該馳騁於山穀中的吼聲在這黑暗的地窖裡回蕩。

它咬住少年流血的小腿,按照玩弄獵物的本能,把他反複摔打在地上。

圍觀這一幕的兩人,被囚的僧人拚了命的想要掙脫束縛,瘋瘋癲癲的肥漢抱著膀子,時而高亢時而尖細地大笑。

而老虎與少年,在這一刻對上了眼睛。

綠色的眼睛,像一片蟬的羽翼。

紅色的眼睛,像點燃樹葉的光芒。

那可怖的凶神眼神震顫,被大自然熔爐鑄造的筋肉都開始顫抖,它想要住手,它想要逃離,可是血腥的召喚始終縈繞在它鼻尖。

饑餓的猛虎最終停下了對獵物的捉弄,它直接咬碎了少年的脖頸,終結痛苦,賦予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