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聶雪言回新宿舍,聶星柔準備載著蔣恩慈回竹裡館。當車行駛到球場時,蔣恩慈撐著下巴,對著窗戶的方向說:“停車。”
她依言停車,蔣恩慈下車拉開了駕駛座的門,“去副駕。”
燈光下,蔣恩慈又回複到那副熟悉的麵孔,眼皮微微攏著,漆黑的眼底透不進光,神色煩厭且疲倦。之前略帶微笑的好脾氣模樣和現在的他判若兩人,這樣的認知給聶星柔一種巨大的割裂感。
一個人是真的可以擁有截然相反的兩幅麵孔嗎?
好像這一刻,她才找到拚圖殘缺一角。摁上去後,那幅拚圖變成了達利的世界。鐘表是流淌的,世界是臆想的。合理與荒謬共存。
聶星柔忍不住問:“你還OK嗎?”
冷冷的小鼻音響起,“起碼不會開障礙賽。”
聶星柔又被紮了一下,但她竟然覺得這感覺還挺好。會諷刺人,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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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馳回到蔣恩慈家,聶星柔高低體驗了一把蔣恩慈的駕駛風格。
就,難怪人家看不上她呢。
荷城大學離竹裡館二十多公裡路,蔣恩慈半小時就開到了。這輛碩大的寬體車在他的手裡像個大玩具,不管是綠燈起步還是見縫超車,蔣恩慈的表現都隻能用“絲滑”來形容。
而且他表情不變,單手握方向盤,閒適到好像喝茶一般輕鬆。
聶星柔忍不住懷疑,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乾什麼都如此出色嗎?她想了很久。直到洗漱完準備上四樓讀書時,她終於想出來蔣恩慈的缺點。
他脾氣不好。
聶星柔總算是心理平衡了一點。就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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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星柔拿出書本,看到蔣恩慈難得拿出手機回消息。平時,他不是看ipad就是看書,手機就像個擺設。
而且至今兩人間都沒有互通聯係方式。她沒有蔣恩慈的微信,也沒有蔣恩慈的電話。
多少是有點小不爽。
這時,蔣恩慈的手機裡冒出了聶雪言的聲音:“蔣蔣,你到家了嗎?我姐沒把你顛吐吧?”
聶星柔多少是震驚了。聶雪言怎麼會加上蔣恩慈的微信?她看向蔣恩慈,他也正好抬眼。兩人視線相觸,蔣恩慈拿起手機:“到了,今天辛苦你和姐姐了。替我感謝她。”
聲音聽起來是收斂的禮貌,而那雙眼睛和往常一樣陰鬱混沌。聶星柔總覺得自己的聽覺和視覺被劈開了一樣。
她搓了搓胳膊,抱著書回到自己的貴妃榻上,然後將毯子往身上一裹。
幸好已經不喜歡了,要不然看到他的這一麵,她隻會覺得太奇怪了,然後懷疑對方是不是人格分裂。
她翻開書頁,剛準備念書時,胡浩輝走了進來。她抬頭,胡浩輝對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捧著ipad遞給了蔣恩慈。
蔣恩慈懶懶掀起眼皮,神色不變,“外公,您找我?”
這語氣聽起來格外社交。如果把外公換成“李董”和“王總”,感覺也沒有任何區彆。聶星柔聽不出家人關係,反倒有種階級感存在。
她忽然想起克洛伊說,蔣恩慈的外公姓廉,那隻手表也是廉家的。如果手表被拿去賣,會被廉家保護性收回。
聽起來就是她無法理解的世界,但聶星柔大概能明白,他外公家也很有勢力。
然後,她聽到了蔣恩慈外公的聲音,“這次回新加坡過年嗎?”
帶一點閩南語的腔調,但語氣卻硬邦邦的,好像石頭砸出坑的硬嗆感。聽起來就是不好相處的威嚴老人。
聶星柔舉著書偷偷擋臉,但忍不住好奇窺探。他不是說一個人過年嗎?現在外公叫他回去,他會如何反應呢?
她忽然發現,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蔣恩慈家庭成員的情況,也從沒見過他的父母。就連他的住宅裡,也沒有任何關於家庭的信息。
聶星柔將眼睛探出了一點,看到蔣恩慈隨意靠在沙發上。他洗了頭發沒吹乾,自然卷的濕發搭在額前,無端看起來小了幾歲,有種少年感。
然後,她聽到蔣恩慈回答:“不回。”
那邊威嚴的聲音提高了音量:“胡鬨!你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今年必須給我回來!”
蔣恩慈神色不變,隻是那雙黑眸裡藏著深淵。即便ipad屏幕光線印了進去,他那雙眼睛依舊死氣沉沉,好像看不到一點光明和希望。
他說:“這不是依照您的要求嗎?她拚死為我保住了這些資產,我也得把它守住才配回來,不是嗎?”
“胡說!”那邊的聲音很憤慨,“我從沒要廉茵做這種事。她是身體不好才走了。”
“外公,您不會不知道吧?我媽,您女兒,她原本是有救的!”
聶星柔的確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事情。她連忙將眼睛縮回書頁中,此刻恨不得消失在這間雨林書房裡。
接著,她聽到了一聲巨響。聶星柔下意識抬頭,那隻ipad被扔了出去,砸到了遠處的大理石雕塑上。
一塊板的電腦被摔成了好幾瓣,在地上整個兒裂開。
聶星柔還來不及反應,就聽到胡浩輝說:“過來幫忙!”
她轉頭去看,蔣恩慈手裡捏著摔碎的瓷質鎮紙,血從指縫中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