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藍紫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仿佛冬島明朗的白天。

但在古蕾娃眼裡，裡麵裝滿的隻有孩子氣。

她心裡暗歎，還是小孩子呢。

“聽好了，小丫頭，”古蕾娃說道，動作瀟灑極了，“生命可不是能夠隨便對待的東西，救死扶傷和起死回生更是兩碼事。”

“你覺得複活好，難道彆人就想活著嗎？”

“怎麼會有人不想活呢？”

娜娜莉下意識反駁，就像哥哥一定會願意留在她身邊一樣，怎麼會有人願意放棄生命呢？

就像病危的病人，就像蕾雅，就像弗雷凡斯，他們難道不願意看見白色的明天嗎？

她這麼說著，唇角卻咬得死死的，明顯是生了悶氣，這對一個早熟又體貼的小女孩來說太不同尋常。

生命是多寶貴的東西呀，哪怕在現實裡殘了兩條腿，瞎了一雙眼，也想認認真真地活。

“你還是小孩子呢。”

古蕾娃摸了摸她的頭：“人與人的想法並不一樣。有的人想活，也有的人想死。”

或許對於一些人來說，活比死還要可怕。

老太太的眼神比手術刀還要犀利，仿佛知道她在背地裡對著小動物偷偷做什麼。

“所以你在做決定的時候，更要想清楚。”

“……那白城的人呢，”她悶悶不樂地試圖舉例反駁，“讓他們活著，難道不好嗎？”

古蕾娃想了想：“對他們來說，複活可不算什麼好事……我可不喜歡給彆人當什麼人生導師！所以這話我隻說一次，聽好了，小蘿卜頭。”

“弗雷凡斯的鉑鉛症，”她一字一句，“不是傳染病。”

娜娜莉愣住了，對方的每一個字她都知道，組合在一起卻反應不過來。

“……什麼？”

她瞠目結舌，懷疑自己是聽錯了，但是古蕾娃肅穆的表情卻讓她無法動搖：“不是傳染病？等等！當時報紙上明明都是說的……”

“報紙上寫的就是真理嗎？”

古蕾娃嗤笑一聲，“小丫頭，你可不像會相信世界政府的人啊。”

娜娜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她仿佛在說一個笑話，或者一個恐怖故事。

“不是傳染病的話，”娜娜莉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那為什麼要封城？”

古蕾娃一向是時髦的、年輕的、熱烈的，如今這張臉上所有的皺紋都深深地浮出海麵，每一道褶皺都在訴說主人的沉默與苦澀。

“因為世界政府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了。”

女醫生又摸了摸她細軟卷卷的長發，“明白了嗎？就算死而複生又如何——白城的人，從一開始就被放棄了啊。”

棄子就應該回到棄子的位置，就連逃走的船隻也被海軍截攔，火焰點燃了潔白的城鎮，無一幸免。

娜娜莉慢慢把臉埋在柯達達給她織好的圍巾裡，又想到巴爾，她的聲音悶悶的，隱去眼裡的痛楚：“世界政府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話真是囂張！”

古蕾娃吃吃地笑了起來，“如果抱有這樣的想法，那你恐怕還會成為他們的敵人，說不定未來某一天，你的通緝令會比所有人都值錢呢！”

“什麼嘛，這麼嚴肅的事情，您說得就像攀比一樣……”

娜娜莉悶悶地說，她的心情太明顯了，仿佛沒氣的氣球，焉噠噠的。

這麼一算的話，恐怕白城的王室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怎麼回事，這個世界的國王都是流水線批發的大壞蛋嗎？

“世界政府做錯了，”悲怮在她青澀的臉上安靜地浮現，娜娜莉深吸一口氣，努力控製好這樣翻湧的情緒，她一字一句，“他們做錯了。”

“那你又該怎麼辦呢？一切都發生了，”古蕾娃的手按住她圓潤的後腦，“試著改變明天吧，小天才。”

古蕾娃第一次用這個稱呼叫她，彆人呼喚的時候都是親昵而喜愛，隻有她異常認真嚴肅。

仿佛娜娜莉真的能改變世界。

娜娜莉沒有說話，過去無法挽回，一切都已經發生，這樣的話無可厚非。

但她依舊……

這樣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她回到住所，見到廚房裡忙活的柯達達時，娜娜莉下意識露出微笑，她不想讓朋友為自己擔心。

“你回來啦！”

性情活潑的年長姑娘歡快地叫她的名字，“哎呀，我該讓你帶白糖和黃油回來的！我打算做你最愛吃的曲奇餅乾哦，娜娜！”

她雀躍的聲音隱約驅散她內心的煩悶，娜娜莉笑了一聲，重新圍上圍巾：“沒關係，我再去一趟就好了。”

雪逐漸化成水，娜娜莉避開水灘，看著櫥窗裡的自己，正滿13歲的小姑娘還是纖細的小個子，每天兩瓶牛奶的攝入量也沒法拯救緩慢增長的身高。

至少古蕾娃有時候還是會叫她小蘿卜。

娜娜莉歎了口氣，想要變強的心前所未有地強烈。

“弗雷凡斯算王國嗎？”她問，“我能做這個任務嗎？”

咲世子吃驚：“娜娜莉大人，您是想做什麼？”

“我隻是覺得，”娜娜莉踢了一腳石子，“做錯事的人應該付出代價。”

她開始盤算自己的能力，最大的底牌就是起死回生了，“但我能靠戈耳工危險到什麼地步呢？學費舍爾泰格潛入瑪麗喬亞，直播殺掉一個天龍人又複活他來震懾世界政府？”

她好像說了什麼很恐怖的事。娜娜莉渾然不覺，隻覺得這樣的想法太幼稚。

偉大航路就沒有一個真正安穩的地方，能讓人們安全地生活嗎？

她漫無目的地想著，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命題，權力來源於暴力，而當今最大的暴力集團聽命於天龍人為首的世界政府。

她想解決，或許還真的應該去乾掉天龍人——或者變得比誰都要強。

“世界政府的敵人……古蕾娃阿姨還真是會預言。”

她老成地歎了口氣，渾然不覺自己又說了什麼令人渾身一震的話，然後在看見拐角處破破敗敗的商店時停住了腳步。

她看著吊著蛛絲的熟悉的大搖大擺的蜘蛛，眉頭緩慢地變成了八字。

“這也太敷衍了吧。”

娜娜莉熟練地躲過這隻小動物，跑到櫃台前，“每次一出現就像在給我提供什麼任務機會一樣……”

這次會是什麼呢？

她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裡，漂亮的藍紫眸睜大，不可思議地看著櫃台前的物品。

［十年前的火箭炮］

物品描述：在另一個世界格外流行的時空道具，名為波維諾的執念使它的力量超出想象。“你有想要見一麵的人嗎？我有。我想回到他們身邊。”持有此道具，可以回到過去，逆轉未來。

是她想象的那樣嗎？

娜娜莉下意識捂住自己的錢包口袋，她現在渾身上下沒有貝利，成就負債，瘋狂心動也根本買不起。

“不需要買哦。”

出現在櫃台的番茄頭幽幽出聲，“是給顧客您的special特惠呢。”

“……”

“又是天上的餡餅……”

娜娜莉蹙了眉，她不喜歡這樣的安排，自己一無所知，隻能被動接受，下一個任務是圓是扁根本無從下手，連怎麼觸發都是未知數。

她微不可察地嘖了一聲。

“好，我接受。”

這個道具來的恰到好處，她平時再怎麼謹慎小心一萬倍，也絕不會在關鍵的時候縮頭縮尾。

所有的一切，就算不在正軌，也必須回到她的掌控之中。

“我們不是黑惡勢力，”番茄頭怨念地看她，“請不要把我們說得像反派一樣，尊敬的客人。”

……什麼客人啊，這個世界根本不是遊戲不是嗎？

番茄頭仿佛看不見她投來的眼神，豆豆眼無辜極了，“您就是我們最尊貴的顧客，這是協議的規定。”

“隻不過……這是實驗產品，目前還沒有投入使用。”

“所以後果和副作用甚至能不能真正逆轉時間你們也不知道！”

娜娜莉捂臉，這不就是小白鼠嗎？怪不得要免費送呢！

“您不會死的，您是最尊貴的顧客。”

她手上的動作突地頓住，若有所思地轉頭看他，番茄頭臉上還是帶著打工人特有的要死不活，他拖長聲音：“謝—謝—惠—顧—”

滿頭風雪的小女孩大包小包地回了家。

柯達達匆忙回頭一看：“娜娜？記得把衣服換了下樓吃飯！”

灰金卷發的小姑娘笑眯眯嗯了一聲，就像鳥兒一樣輕靈。

她換了家居服，長長的兔子耳朵垂在衣服後麵，領子沉甸甸的，還有一圈白色的兔毛，襯得她年紀更小。

娜娜莉和柯達達吃完晚飯——據說又是海軍食堂傳出來的咖喱海鮮——就一塊圍著毯子依偎在沙發上，灰金色和棕色的腦袋毛茸茸地湊在一塊。

“……娜娜？娜娜！你走神了嗎？”

娜娜莉回神，看見柯達達溫暖的棕色瞳孔：“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今天就早點休息吧。”

她看著兩人手上的病曆本，搖了搖頭，“沒事的。”

“我最近可能要離開了。”

“離開？”

柯達達疑惑極了，“你有什麼事要急著做嗎？”

娜娜莉想了想：“去做一件事。”

她不接受被決定的命運。

——哪怕是“神”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