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生理現象,叫做清醒夢,是說人在睡著的時候,偶爾會進入“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的狀態,甚至可以思考和記憶,這個時候的人,雖然身體在休息,可大腦卻在飛速運轉。
造成這種情況的客觀原因雖然暫時還無定論,但李霄遠可以很明確地說,自己現在的狀態,和清醒夢幾乎一模一樣。
戴上儀器的瞬間,他就感覺自己好像被拉進了什麼漩渦裡麵,昏迷了好一會兒,再次醒來,就進入了現在這個狀態,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沙漠,陽光猛烈到睜不開眼,直愣愣地懸掛在頭頂。
他非常清楚自己並非真的身處在如此的環境之中,如果沒有猜錯,這片沙漠,應該就是腦測時,測試人員給出的環境圖片,結果因為剛剛那沒有理由的眩暈,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但是奇怪的是,他聽不到提問的聲音,正常來說,他應該可以聽到有人問他問題,不然,腦測怎麼繼續下去?自己又該怎麼回答?可並沒有聲音,這反倒讓李霄遠慌了神,對方肯定是有提問的,如果自己聽不見,也無法作答,那說不準,是他的潛意識正在回答問題。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雖然知道自己在這片沙漠裡找不到什麼線索,但坐以待斃可不是李霄遠的性格,時間不容浪費,他便試著向前走,可就算是做夢,現實中的一些常識似乎也跟著被帶進了夢裡,在沙漠裡前進非常的困難,每一步都深深地陷在沙坑裡,拔出來後再次陷入下一個窘迫的境地,雙腿仿佛千斤重,絲毫感受不到一丁點輕鬆。
他在這沒有儘頭的沙漠裡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陽落山,他才隱隱看到一棵樹,大樹突兀地立在空無一物的沙丘之上,而樹的下麵,站著一個少年。
少年的五官青澀,雙瞳圓溜溜,亮晶晶,李霄遠一下子就認出來,這個少年,竟是之前在酒店見過的景朗。
“你是……二少爺嗎?”
被他一眼就認出來,“景朗”似乎並不驚訝,雖然人類不像機器那樣,可以精準地認出每一個不同的個體,但他們有自己獨一無二的記憶係統,會通過尋找曾經出現在眼前的記憶,來給對方對號入座。
這是人類這個生物的特性,它很了解這點。
“確切地說,我並不是二少爺。”少年青澀的聲音回蕩在李霄遠耳邊,“我不知道該怎樣做自我介紹,一般來說,你們都稱呼我為:係統。”
“係統?”
李霄遠看著麵前的少年,“你是說……你不是景朗,你是係統?”
“沒有必要因為這個驚訝吧,”雖然聽上去很離奇,但是對於係統本身來說,它的某些能力確實超乎於人類,能說出這種話,做出意想不到的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可以寄生在很多人的身體裡,或者,用寄生這種詞語不太合適,”他的眼睛瞪的溜圓,這樣看上去,確實不像人類,“我可以自我選擇人類的□□。”
“景朗”回身,坐在了旁邊多出來的一架秋千上,李霄遠這才留意起四周,隨著他的湊近,周邊再也不隻是滿目黃沙和孤零零的樹,而是他再也熟悉不過的場景,狹窄的小巷,青黑色的鐵門,抬頭望去,教堂頂端的十字架模糊不清,好像漸漸融進濃重的霧氣當中。
李霄遠確定,這並不是現在的福利院,而是他小時候記憶裡,還未修繕完畢時的老教堂,不遠處還能看到打碎的彩繪玻璃窗,甚至包括這架秋千,也隻他小時候玩過的,長大之後,因為秋千生了鏽,就被院長拆掉了。
“這個眼熟嗎?”
係統坐在秋千上晃了兩下,那不是什麼好東西,稍微晃一晃就發出吱嘎吱嘎的摩擦聲,他小的時候,這架秋千就一直是這個樣子,老舊、生鏽,沾滿了露水,坐在上麵,偶爾會弄濕褲子。
“你一定眼熟,因為這都是我從你的記憶裡搬出來的東西,”係統用一種平靜的語氣去訴說一個完全沒有人知道的概念,“所謂的腦測儀器,其實根本上來說,是利用藥物和某種技術上的操作,使人進入被催眠的狀態,這樣之後,我就可以從被測試人的頭腦中,提取出有用的記憶,然後讓他再說出來,從根本上講,對人類來說,是個很有幫助的發明。”
沒錯,從正麵的角度來看,警察或者監督官,可以利用這個儀器來更仔細地調查犯罪嫌疑人,TA是否說謊、是否隱瞞實情,無論是對案件的偵破,還是日後證言的列舉,都會帶來前所未有的幫助。
但如果儀器落入壞人手中,能做的事情就會危險很多,而且通常來說,人類一旦目的不純,為了達成目標,他們可以不擇手段。
“你要怎樣界定對人類是否有幫助?”李霄遠走上前,“就像你,雖然設計之初,楊柏山並不是為了讓你為人類社會服務,但因為落入不同的人手中,這麼多年,你也一直履行著不同的職責,這是不是證明,是否對人類有幫助,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而是要人類來定義?”
“你很了解我?”係統似乎有些驚訝,他把一根手指放在下巴上,做出努力思考的樣子,“哦,確實,你查到了一些與我有關的事,不得不說,父親的真實想法,已經被你查的差不多了。”
“父親?”李霄遠有些驚訝,“你叫楊柏山父親?”
“是的,他研發我,開發我,在我之前,他研發過很多類似產品,不過都因為反應過慢,無法適應社會發展,就被淘汰了。”
聽上去,他似乎很為自己的誕生感到驕傲,這是讓李霄遠完全沒有辦法理解的一種情感,或者說,一個機器,甚至連實體都沒有的東西,竟然會生出“驕傲”,這才是令人震驚的所在。
“那景朗是怎麼回事?是你利用景朗,還是說,他才是你真正的幫凶?”
係統頂著景朗這張臉,難得發自肺腑做出了驚訝的表情,“你在我創造的世界裡,還想要反問我?”
“怎麼,那你當我是你的人質?”
也許是李霄遠早就已經習慣了逼迫自己冷靜,就算是這種半夢半醒的場合,他同樣可以專注自己的問題,這可是係統之前從未遇到過的情況,以前鏈接儀器的人,隻要進入係統的“管轄”範圍內,就完全不聽頭腦使喚,徹底成為係統的傀儡。
“有意思,”係統的語氣沒什麼起伏,所以也聽不出來到底是不是在誇獎,“你比那些沒有頭腦的垃圾有意思多了。”
也許是景朗這張臉,又也許是係統這不痛不癢的態度,李霄遠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他口中“沒有頭腦的垃圾”究竟指的是什麼。
“其實我翻看你的記憶,也發現了很特彆的東西。”
他跳下秋千,往原本沒有路的深處走,李霄遠也不自覺地跟上,周邊的景色順勢發生了變化,不再是那破破爛爛的福利院,而是活力四射的校園。
李霄遠一眼就認出來,這都是自己曾經上過學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