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你的人生經曆，和彆人不太一樣，不是平平無奇沒有波瀾，而是充滿了讓我好奇的地方。”係統走在前麵，他似乎很了解這些本來隻屬於李霄遠自己一個人的記憶，應該在哪裡轉彎，在哪條街道出去，他比李霄遠還要熟悉。

“所以我才想要特地和你見一麵，看看你的腦子裡究竟裝著什麼東西。”

“不同的人，人生經曆自然不同。”李霄遠語氣嚴肅地糾正他：“我也不過是芸芸眾生的一份子，如果非要說，人生過的也算是平平無奇，但如何把平淡的人生過好也是一門學問。”

係統站定，回頭看向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你站在所謂的製高點，也許在你眼裡，不算特殊就是平庸，那是不是代表著，你現在並不尊重每一個不同的個體，也就沒有辦法，履行你作為係統應儘的責任和義務了？”

如果在係統眼裡，人類的存在不過是一串串代碼，那代碼的生存或者毀滅，是不是就像飛起的塵埃歸於泥土，輕飄飄，又無聲無息？是不是他們的尊嚴、需求，理想、未來，在係統的規劃當中，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這樣的係統，已經完全擔不起維護A市社會安定有序的責任，也就不應該再站在如今的位置上，去肆意踐踏人類社會的道德與法治。

也許是真的沒想到，李霄遠竟然會這樣跟自己說話，係統借用景朗的臉，表現出了難以置信的懷疑，和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這兩種表情出現在景朗的臉上，恰如其分，又相當合適，甚至和李霄遠在酒店見過的景朗一模一樣，就好像他原本就很擅長露出這兩種表情。

李霄遠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係統分明說過，自己可以選擇不同的身體，卻還是用景朗這副“外殼”和自己對話，並不是像他們所想，景朗是係統的幫凶，而是說，景朗即是係統本身，就算沒有了那枚控製人的銀環，這具年輕稚嫩的身體，始終是係統最開始的選擇。

他不能說自己的猜想完全正確，但至少可以確信，景朗身上所謂“自閉症”的表現，並不是單純的疾病所致，而是被係統占據了身體之後，出現的與人類不同的異常反應。

“看來你比我想象的要激進。”

係統站在原地，死死地盯著李霄遠，明明誰都沒有動，可身邊的景象卻開始發生飛速的變化，就好像是沙漠之上的海市蜃樓，唯一不同的是，這並不是單純的光線折射，而是原本屬於李霄遠自己的回憶，他這二十多年經曆的一切，全都像走馬燈一眼，點點滴滴，一一展現在他的眼前。

“這是……”

“這是你的記憶，”係統向他展示自己提取記憶的能力，隨手一揮，那些記憶碎片就老老實實落入係統的手中，“無論對於人類，還是對於我，記憶都是很重要的東西，如果銷毀掉所有記憶，就和恢複了出廠設置一樣，曾經學習過的，儲存下來的，所有痕跡都會消失。”

眼看著他拿著自己的記憶，李霄遠突然有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你的存在對於我來說，確實十分危險，不僅觸及到我的核心，更乾擾我的計劃。”

係統的手指稍稍用力，當著李霄遠的麵，竟將那一整片記憶，“啪”地一聲，全都捏了個粉碎。

那一瞬間，就好像是有什麼不可言說的力量，伸到他的腦子裡，一點一點去惡意破壞早就架構好的一切，他的記憶，他的價值觀，他這麼多年堅持的所有，在這不可抗力量的麵前，脆弱的仿佛玻璃，被外力猛地掀翻，碎裂，然後消失。

隨之而來的便是熟悉的疼痛，伴隨著極強的眩暈感，而那些圍繞在眼前的記憶碎片，也和這些突然襲來的痛覺一起，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徹骨的痛感令李霄遠幾乎瞬間摔倒在地，但他這副身體早就習慣了忍痛，所以還能在坍塌的空間當中，強迫著自己，去聽清係統說的話。

“……既然暫時無法毀掉你的外殼，那你的記憶和思想，我就代為銷毀了。”

話音剛落，係統化成的景朗便消失在李霄遠麵前，緊接著，記憶消失的速度更加的快，空間逐漸被黃沙侵蝕，他耳邊充斥著狂風，好像把碎裂的粉末都吹了個乾淨，什麼都沒給他留下。

人工智能作出的決定從來都是絕情且理智的，說了銷毀，就什麼都不會留下，因為人類教給它們的處理方式就是如此，按下了刪除鍵之後，再怎麼想挽回，也沒有任何機會了。

可不同的是，人類有思想，有脾氣，更有堅韌不拔的毅力，和執著前進的勇氣，尤其是像李霄遠這種，天生一副倔強的骨頭，即使被打碎了，也要拚了命重新站起來，他的記憶很重要，有太多東西要他記得，絕對不能就這樣被摧毀！

李霄遠強撐著站起身，突然，他在一片混亂當中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與沙漠完全呈對立麵的海，那人站在海邊，朝著自己揮手，無憂無慮地笑著，眉頭都舒展開來。

那是李霄遠第一次看到景昕這樣笑，以前的他，所有的情緒表達都要內斂含蓄，不敢輕易外露，怕被人看到笑話，哪怕是和自己在一起，他也習慣了這樣，但是他們在海邊的每一天，景昕都特彆的高興，肆無忌憚地大聲笑，毫不顧忌地生活，那樣的他，成為了李霄遠熱切的希望，他希望自己的存在，能讓景昕快樂起來，不必在乎他人的想法，活的再瀟灑一些，更自由一些。

這是隻有李霄遠能做到的事，如果失去了記憶，忘記了景昕，忘記了他們之間的羈絆和交錯複雜的關係，那就再也沒有人知道，能讓景昕快樂起來的方法了。

哪怕是在自己的記憶裡，哪怕隻是虛幻的夢境，他也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動景昕一根汗毛。

眼看著那些幸福的記憶也快要跟著漫天的碎片消失不見，李霄遠猛地向前伸出手，穿過黃沙，穿過碎掉的記憶，抓住了景昕的手……

歐蓮婧一直仔細地觀察李霄遠的身體情況，一直平穩的指數不知為何忽然極速飆升，她趕緊湊上前，卻發現那隻纏著紗布的手，緊緊握著，鮮血順著紗布滲透出來，他卻死活不肯鬆手。

“霄遠……李霄遠？”

“鬆……鬆開我……”他掙紮著想擺脫束腹帶的禁錮，“求……求你……”

當機立斷，歐蓮婧立刻按下了終止按鈕，迅速把束縛帶解開，等她拿開儀器，才發現李霄遠閉著眼睛，眼淚卻已經落了滿臉。

“霄遠？你感覺怎麼樣？”

李霄遠被歐蓮婧扶正了身體，但他幾乎瞬間脫力，直接跪在了地上，緊接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捂著胸口，竟嘔出了一大口鮮血，緊接著，便痛苦地失去了意識。

“霄……救護車！快叫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