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嶼寧抬手揉了揉眼睛。
“大人,您還好嗎?”身後監兵關心詢問。
裘嶼寧回頭滿臉和氣,“我沒事兒。”
轉過身來,裘嶼寧清明澄澈的眼睛望向那第一縷曙光。
赤紅發絲在微風中擁著光線跳躍,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喜悅笑容。
春闈——終於要結束了!
——————
“包子,熱包子哎——!”
“油餅!三文錢兩張、五文錢三張嘞!”
“豆腐腦兒,熱乎乎的豆腐腦!”
離貢院不遠處是玊都的坊市,小販們的吆喝聲一浪賽過一浪,空氣中彌漫著氤氳水汽,白霧間升騰著人間煙火,人來人往不絕如縷,偶有三三兩兩孩提打鬨經過一輛馬車。
馬車四麵綢緞圍裹,紅木窗牖被一席藏藍色紗料遮擋,禦賜金陵懸掛於車簷之上,彰顯車主尊貴身份。
“小公爺。”
孟崢掀開停在貢院門口尚未行進的馬車車簾,往裡望去。
裘嶼寧睜開雙眼,“如何?”
春闈於第十日的卯時三刻結束。春闈結束後,裘嶼寧並沒有立刻乘坐國公府的馬車回府,而是在車上又待了兩個時辰。
他在等孟崢的消息。
“回小公爺,春闈結束、貢院門開之後,宜塵嶂上了宜家馬車先去了霓羽閣。”
裘嶼寧輕笑一聲,不愧是他宜塵嶂,春闈九日結束當天家都不回,先跑去春樓吃花酒。
此時若不出手,更待何時?
“假做花娘下毒,彆的隨你料理。”
裘嶼寧眼皮微垂,食指扣了扣拇指上的扳指。
“是。”
“時候不早了,回府吧。”裘嶼寧閉了閉眼平淡道。
孟崢應聲退下。
車夫是裘家鷹衛,聽令後驅車行進,馬車緩緩行至主路向國公府駛去。
——————
“卓朗,春闈結束了,是時候給王大人答複了。”
林柔娘將房門關閉,款步走到正附在桌案旁的男人。
此人麵容清俊卻帶有踟躕猶豫之色,正是王言意在冬遊時留在京中勸說的雯星卓。
王言意在冬遊時,讓裘嶼寧早就安插在雯星卓宅中的小廝送信,約他出來相見。
禦史台中丞(注4)相邀,雯星卓豈敢不見。
王言意腦子好使,把裘嶼寧原的話背的滾瓜爛熟,又加之自己平日裡彈劾百官的好口才,把雯星卓說的五迷三道、心向往之。
可是回到家中細細琢磨一番,雯星卓又開始猶豫。畢竟自己所在的雯家是太子黨羽,怎可與家族作對投奔五皇子。
“柔娘,你說我到底應不應該答應?”
與王言意約定好春闈結束給他答複,雯星卓心中還是不安穩。他握住林柔娘的柔荑,將她輕輕拉著坐下。
“若是妾身,妾身便不答應。”
林柔娘是個十分聰明的女人。
她雖然是林夫人從林家挑出的庶出女,嫁過來主要是用作幫雯家主母監視雯星卓,但她深深知曉夫妻本就是拴在一條線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若是幫助雯夫人整日和自己的夫君做對,那才是愚蠢至極。
與其將身邊人算計的頹垣廢址、碌碌無為,對自己毫無益處,不如幫他遮掩雯夫人的耳目。
待雯星卓飛黃騰達,以他的性子自會記得自己的好。
林柔娘的聰明是不但在家宅中留有自己的心眼,在雯星卓的仕途上,也多有出謀劃策、為其助力,頭腦精明機智不輸自己的丈夫。
“在妾身開來,求一世安穩、家和人和才是正道。若是與那五皇子為伍,畢竟不是正統,妾怕卓郎受儘痛苦滄桑。”
林柔娘輕言細語寥寥幾句,看似勸阻,實際卻戳破了雯星卓最後一層龜裂鎧甲。
他雯星卓寒窗苦讀十餘載,不是為了做個小小九品芝麻官,空有一身包袱與熱血卻報國無門。
他想要的是大展宏圖、施展滿身才華,而不是在門下省當一個小小書令史,整日裡守著書本典籍過日。
而雯星卓不求家和人和,或者說雯府上下所有姓雯的,都從未那他當過自家人。
父親不喜、主母兄弟厭棄,甚至將他的住處安置在府邸角落一處雜草叢生、無人打理的小宅院。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源於他的出身。
憑什麼不是正統就要活得窩窩囊囊忍氣吞聲?
是不是正室的子女又不是他們這些庶出生便來能選擇的,他們隻是想堂堂正正挺直脊梁活著,為什麼不許?
若是連這點喘息的空間都不給,那就不要怪走投無路的困獸絕地反擊,利爪未必能抵得上鈍齒,天邊的雄鷹也有可能被泥魚拖進深灘溺亡。
“柔娘,我想賭一把。”雯星卓的眼中漸漸聚點起亮光,除了希望,還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