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恒仁卻是一派淡定,似見慣了場麵,隻是低頭回道:“回陛下,自古忠言逆耳,還望您能聽得進去勸。”
江來:“……人才啊!”
趙意都要給這老頭兒氣笑了,他俯視謝恒仁半晌才又徐徐開口:“怕是要讓太傅失望了,朕不喜聽彆人話。”
這一刻的趙意,臉上不見喜怒,江來卻覺得比剛才氣得跳腳的他還要可怕。
謝恒仁聽皇帝如此言語,似察覺到自己的失言,心中一凜,麵上終於有了懼色,誠惶誠恐地扣首:“臣,隻是勸諫,絕無左右陛下之意。”
趙意隻當沒聽到。他扭了扭手指上的翠玉扳指道: “太傅雖忠心諫言,卻有妄圖控製君王之嫌,當罰,杖二十。”
江來一聽慌了,趙意若真把自己當太子時的老師打了,傳出去這皇帝的名聲還要不要?
謝恒仁聽了此言反倒鬆了口氣,他脊梁挺得筆直,一臉坦蕩與無畏:“臣——謝恩。”
這可急壞了在一旁的江來,她要是替謝恒仁開口求情屬於乾政,要是勸諫皇上不要修瓊台,還屬於乾政,這些可不是她一個禦前女官可以乾預的。
可她也不能讓趙意真打了謝恒仁。心思一時千回百轉,卻是無解,見李常德聽命出去,情急之下,她一咬牙撲通一聲也跪在趙意跟前。
趙意這邊心中怒火未消,看見江來的動作先有片刻震驚,後臉色複又難看了起來。旁邊的謝恒仁麵上倒是無半點波瀾,他跪得端正,始終目不斜視。
她身下用力過猛,膝蓋一時酸爽無比,疼得她麵目略略扭曲,眼淚花不自覺從眼角飄了出來。
“給男友下跪,造孽啊!”江來心中哀嚎,默默祭奠她被雙膝壓碎的自尊。
趙意見她表情痛苦,下意識想要扶她起來,卻對上江來直視他的眼,他便做勢將手背到了身後去,然後擺出君王的架勢道:“江尚義這是何意?”
還挺上道,江來很是滿意。她做出一臉恭敬凜然模樣道:“回皇上,家父十分景仰謝太傅,稱謝太傅不僅學識淵博,還一心為國為民,實乃骨鯁之臣。今太傅受罰,家父若知必然痛心疾首,臣女雖不懂朝政,但卻願替太傅受罰,還請皇上成全臣女孝心。”
謝恒仁也是聽說過皇上身邊這位新封的女官一些事的,比如她家世不顯,原本是浣衣局下等宮女,卻突然被升為禦前尚義,再見她生得花容月貌,便覺得她定是使了什麼狐媚手段迷惑了君王。
謝恒仁一向對這樣的女子所不齒。如今卻見她如此“知孝明理”,頓又悲從中來。連女子都懂得聖賢之道,怎麼堂堂一國之君,偏偏如此不明事理。如此想著,他一臉的痛心疾首。
趙意不明白江來為什麼阻止他收拾謝恒仁,但他見不得她如此,眼下說什麼也是要應了她的。
他故作沉思良久方才長息曰:“小小女子竟如此至賢至孝,實屬難得,若令尊知曉必感欣慰。你起來吧。”
江來未起,大眼睛向謝恒仁的方向轉了下,趙意見此自是明了又長歎道:“罷了,若今日朕罰了太傅,豈不真成了昏君。”說著便上前去扶謝恒仁。
“請起吧,太傅也是為國為民,是朕小題大做了。”
謝恒仁聽高高在上的天子如今竟然會主動說自己的不是,還躬身扶臣下,突感全身僵硬,一時竟無所適從。他起的著急,一下竟沒起來,身子不由踉蹌一下,趙意見狀連忙攙住他,手不自覺碰觸到了他滄桑的手。
被這一碰,不知怎的,謝恒仁犟了一輩子的性子,此時因皇帝這樣的動作竟紅了眼眶。
他站好後忍不住用袖子拭了一下淚依舊倔強道:“陛下,那園林……”
趙意聞言額角青筋跳了跳,忍住不發作,又見謝恒仁已到耳順之年,頭發斑白,卻在自己麵前流淚,也狠不下心再堅持說修建園林的事,他抬頭看了眼已起身站好的江來。
江來輕輕搖頭。
他會意開口道:“既然國庫吃緊,那建瓊台的事就依照太傅的意思,且放一放。”
太傅聞言更是老淚縱橫,連忙又要下跪謝恩,卻被趙意伸手扶住道:“太傅,上了年紀就不要總下跪了,既然不早了,你便回吧。”言罷,便差李常德送他出禦書房。
人走後,趙意才癱在龍椅上說:“剛還說給你個驚喜,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江來卻搖頭說:“那哪裡是驚喜?分明是驚嚇!”
趙意沒成想江來會這麼說,他有些意外地問:“你不希望建瓊台?”
江來也坐下來,揉了揉跪痛的膝蓋,剛才她那撲通一跪用得力可是實實在在的,現在還隱隱泛疼,估計是留了淤青。
她道:“建那麼大工程,勞民傷財,萬一修好了引起民憤有人要造反怎麼辦?我可不想被義軍砍死。”江來癟癟嘴。
趙意見狀也過來蹲下幫她揉腿,手上邊動作邊道: “瞧你那點膽量,哪有那麼容易就造反?造反成功更難,再說,要是真打進來也是砍我,和你有什麼關係?”
江來被趙意的按摩連連喟歎,乾脆不動了,很沒形象地歪在椅子上回他:“你太不了解封建社會了,這裡對女人很不友善,國家要是太平還好,要是有個不好,先推出個女子背鍋,到時候我就是妲己,是褒姒,是楊玉環!”
趙意輕笑:“你說的可都是難得的美人兒。”
江來立時炸毛嚷嚷:“這話什麼意思?我不美嗎?”
他看了眼她嬌俏的麵容便想起方才那一跪,頓感心疼道:“你剛才那一跪真是嚇我一跳,你怎麼不讓我打謝恒仁?”
江來聽他發問,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古人最是尊師重道,謝恒仁曾經是太子太傅,也就是你的老師,現在他為民為國前來勸你不要修建瓊台,你卻給人打一頓,傳出去,你這個皇帝會被天下人的吐沫星子淹死。這個地方也有輿論壓力的好不好?”
趙意卻不以為然道:“古時的皇帝哪個手裡沒人命,到我這怎麼連打一下臣子都不成?”
江來聽他這樣說睜了眼看他:“你以前多好性兒的一個人,從來沒和誰紅過臉,現在怎麼上來就要打人?謝恒仁是輔政大臣,有犯無隱,忠君愛民再應該不過,雖說話直些,隨意打罰他卻不行。”
趙意手下一頓,過了片刻,起身站起來理了理衣上的褶皺,複又坐回龍椅,之後身子後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才開口:“不知道為什麼,坐上這龍椅就聽不得彆人半點違抗的話。”
江來這一瞬覺得趙意身下龍椅上的金光愈發刺目,扶手上的龍頭看著也格外凶猛駭人。她感受到了趙意身上的威壓,不知怎麼,心裡隱隱不安起來,膝蓋處剛剛趙意掌心留下的暖意漸漸涼去,又隻剩原先的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