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潑墨 罪臣桓思憂,願降謝將軍……(1 / 2)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一怔。

那人被兩大高手同時擊中,頓時砰地高高飛起,又重重墜落在地,血濺三尺。

桓聽玉簫下移,緩緩扣著下頜,迫使他抬起頭:“是你。”

他正是小皇帝身邊,從小就最為依賴的一個宦官,趙常侍。

生得容貌清秀,骨相出塵,卻是個實打實的佞臣,欺上諂媚,貪婪聚斂。

桓聽對此深惡痛絕,將他扔下獄好幾次。

但小皇帝獨愛他那張適合入畫的臉,過幾天,總能趁太傅不注意,想方設法地把人撈回來。

“陛下……”

趙常侍倒在血泊中,一點一點地艱難爬過來,抓住陸涼的衣角。

陸涼下意識想掙脫,又趕緊忍住。

出發前謝蘭亭交代過,綏宮裡有一枚暗棋,會在最關鍵的時候幫助他們。

想來就是這個趙常侍了。

“阿趙!阿趙!”陸涼發揮了平生最強的演技,帶著滿臉悲痛,蹲下身去握他的手,“快撐住,朕這就找人救你!”

謝蘭亭按照約定好的記號,啟動了傀儡符,以靈力操縱。

趙常侍枯槁的眸中,霎時煥發出異樣的神采。

“陛下金枝玉葉,怎可因為臣而彎腰”,他抓著陸涼,啞聲說,“臣這一生,未曾做對過什麼事,如今,終於也能舍命保護陛下一次了。”

“阿趙!使不得,你不能死啊!”

陸涼伏在他身上,就是一陣哭天搶地的哀嚎,涕淚交流。

百官聞之,無不動容。

桓聽本能覺得不對,拿起玉簫,準備吹一曲清心破障音。

“太傅大人,人明明是你殺的,你還要在這裡故作姿態嗎?”謝蘭亭慢悠悠地說,雙手攏於袖中,靈活地操縱傀儡符。

桓聽眉峰一鎖,登時確定是她在從中作梗,脫口道:“諸位小心……”

謝蘭亭豈能讓他說完,當即就抽出一隻手,並指如劍,刺向他咽喉。

劍光陡起,猶似蒼梧淵起,天闊秋高,一道狂雨拍銀岸,萬卷暮色舞殘陽,刹那間翻天覆地壓下,堵住了他接下來的所有話。

桓聽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以玉簫為劍,淩厲地抵上了謝蘭亭手腕。

然而,謝蘭亭隻是輕輕一揮袖,就握住了他的玉簫,順手點住了他的靈脈,操縱傀儡符的動作依舊未曾停下。

“我即便不拔劍,讓一隻手,也能贏你”,她冷冷道,“我勸你不要冥頑不靈,就留在這裡好好看一場戲吧。”

不遠處,陸涼依舊在賣力地扯著嗓子哀嚎。

趙常侍拚儘最後一口氣,扯著他,聲音嘶啞地說:“臣之死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桓太傅。陛下乃一國之主,以後多保重……”

話未說完,眼裡的光就散了,餘下的語聲也被秋風吹熄。

陸涼心想,這演得也太像了,待伸手一摸脈搏,卻陡然發現人是真的死了,大吃一驚。

“阿趙……阿趙,你……”

他抖著手,不信邪地又摸了一遍,終於滿身冷汗地跌坐在地。

在百官看來,他便是悲慟過度,徹底呆了。

當下就有人歎息道:“陛下節哀,趙常侍也算死得其所。”

因為趙宦官這舍身一擋,沒人再懷疑小皇帝的真假。

趙宦官身為皇帝近侍,忠心不二,又榮寵已極,怎麼可能甘願為了一個假冒者犧牲性命?

陸涼十分入戲,抹了把眼淚,抽噎著說:“若沒有阿趙,今日死的,可就是朕了。”

百官猛地醒悟過來。

是啊,方才趙常侍是被一劍一簫同時擊中的。

每一個綏人都對桓聽敬若神明,自無可能懷疑他們的太傅,便一起紛然怒視謝蘭亭:“謝賊!你挾帝入宮,又妄圖弑帝,此罪當誅!”

謝蘭亭背著劍,從空中一躍而下,衣如烈火。

她勾起唇,冷眸中卻殊無笑意:“我乃奉旨入宮。”

“對,對”,陸涼趕緊點頭,“是朕自己找謝將軍投降的,眾卿請看。”

他把小皇帝寫的聖旨拿出來,逐字念道:“朕以舉國興衰,社稷榮辱,托付於祈大將軍謝蘭亭,此後萬裡同風,上下同慶。青霄營起盛德之兵,發正義之師,救蒼生,鎮山河……”

他的聲音並不如何響亮,卻似荒原雷聲,在千宮萬闕之間回響。

百官一時俱都怔在當場,心頭百感交集。

許久,無一人置一詞。

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臣站得筆直,一身不屈,用鷹隼般銳利的眸光審視著陸涼,打碎了這片寂靜:“陛下,你年紀還小,既然謝蘭亭脅迫你,莫要怕,臣等今日拚死也必將你送出生天。”

他說“拚死”的時候,神情姿態甚是堅決,顯然已將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

許多綏臣沉默地站到了他身後,態度同樣堅決,手已經按上了劍柄。

陸涼覺得滑稽又悲涼,在這些人打算拚命的時候,小皇帝早就跑到敵營中,把自己的國家賣得一乾二淨。

他道:“您放心,朕是出於自己的意願,沒有人脅迫朕。”

老臣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像是忽然間被抽去了脊梁骨,整個人都坍頹下來:“陛下,你糊塗啊,天下誰都可以投降,唯獨你不可!你既生在皇家,錦衣玉食,享儘舉國供奉,如今是傾覆之日,自然當與你的國同生共死!”

陸涼眼光一閃,忽然有些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位老臣,支支吾吾道:“朕……朕自然有非降不可的理由。”

他也不說具體是什麼理由,因為太荒唐了,實在編不出來。

但做皇帝的好處就是,不管說他什麼,自然有臣子去揣摩聖意,把話圓回來。

果然,位高權重的黎州城主明折柳,一陣深思,道:“祈之國力,乃數倍於我。青霄營自出師以來,不曾有過侵擾百姓的劣跡。這一降,能避免萬千生靈損傷,未嘗不可。”

“你懦弱,就以為彆人都跟你一樣貪生怕死嗎?”

“哼,大道理誰不會說,百姓隻要衣食豐廩,平安無憂,哪裡在意是陳家還是謝家的王朝?我明折柳今日就把話放在這裡,隻要她謝蘭亭肯給我黎州撥糧,彆說擁護她統治了,我當場跪下來喊她爹都行!”

“你、你簡直大逆不道!”

……

一時間,天子正殿前,眾官員各抒己見,竟如置身東市,吵得不可開交。

陸涼看得一陣咋舌,心想這就是中土衣冠禮儀?真是長見識了。

“這事太傅怎麼看?”

最後,他們像往常一樣,都看向了桓聽,等太傅大人作最後的決策。

殘陽蒼蒼,攬照無限的宮闕與河山,又仿佛是天穹的一隻神明之眼,袖手旁觀人世興亡。

謝蘭亭負手立在萬古天地之間,也望著他。

她早就解開了桓聽的靈脈,隻因她知道,桓聽今日大勢已去。

上輩子,他之所以能一箭射死小皇帝,就是仗著小皇帝根本沒去證明自己的身份,他自然也不用背負弑帝的罪名。

現在確認了身份,桓聽再動手,那就是身敗名裂,罪不容誅。

哪怕,他根本不顧惜身後名,也可以為了綏國做任何事。

但人心已然浮動了。

對於綏國來說,正兵臨城下之局,要想決一死戰,必得萬眾齊心。

隻要有一個人心懷異議,這場戰爭,便再也打不下去。即使開戰,也隻是白白失敗送死而已。

桓聽意識到這點後,權衡一番,定然會選擇暫時投降,保存主力,等著未來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就像他上輩子做過的那樣。

謝蘭亭唇角微彎,可惜這一次,亡國便是亡國,他不會再有任何複興的機會了。

鎮北將軍沈斯遠拇指在劍柄上一按,迎上她視線,昂首道:“謝賊!他們怕你,我可不怕!太傅大人請傳令,今日全軍定當血戰到底,我大綏的好男兒,不會有一個貪生怕死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