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他的臉!”小獅子大聲說。
謝蘭亭眉頭一皺,下意識手指微鬆。
抓住這個機會,小獅子趕緊一口氣把話說完:“咳咳,桓太傅姿容之俊,風華之美,皆獨步江左。你今天若殺了他,以後哪怕將天下踏遍,哪裡還能找到第二個這樣的傾城色?來日,等你加九錫、受禪登基,卻不能讓這個大美人侍立階前,奉璽獻綬,豈不是一件天大的憾事?就算是為了他的臉,你也不能殺他,他很有用的!”
“……”
“大將軍,你怎麼忽然沒反應了,快說話啊!”
小獅子急了,甩著尾巴,使勁用爪子拍她的臉。
它說的乃是青霄營密語,在外人聽來,隻是一串毫無疑義的咕嚕聲。
綏國百官跪在殿前,都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一人一獅,心高高懸起。
桓聽卻始終神色淡然,並無悲喜,似乎即使是這樣生死交關的危機,也無法讓他有分毫動容。
便在這一片壓抑的死寂中,謝蘭亭忽然笑了,但那點笑意卻如星子墜進深潭,在眸中波瀾不起:“子野說的是,我便暫且饒他一命。”
小獅子大大鬆了一口氣,抱著毛尾巴打了個滾,頗為眼饞地說:“原來當個美人有這麼多好處呀,就連將軍都會心軟,我也想變成漂亮的小獅子。”
如今這世道,人人都崇尚美,不管是姿儀、風氣之美,還是家族、地位之美。哪怕選官,也是一看儀容,第二才看家世和才學。
謝蘭亭自然也不例外。
青霄營的一眾將領,都是她親自遴選的,弗論男女老少,就沒有一個長相磕磣的,無不是芝蘭玉樹,各有風流。
她拿出一串珠玉蝴蝶結,係在小獅子的尾巴上,一邊漫不經意道:“不要亂說。桓聽美則美矣,還沒有美到令人神魂顛倒、瞬間失智的份上,又不是我哥哥。”
小獅子很會抓重點:“所以你為謝司徒神魂顛倒,瞬間失智。”
“我不是,我沒有”,謝蘭亭很沒有說服力地反駁道。
“不用怕,我一定會幫你轉告的”,小獅子美滋滋地甩著尾巴,它可是最聰明可愛機靈,最有眼力見的小獅子呢。
“......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把你扔進鍋裡洗澡”,謝蘭亭威脅道。
“就要說,就要說!”
小獅子才不怕她,丟下一個鬼臉,一溜煙跑沒影了。
被它這麼一打岔,謝蘭亭凝聚起來的殺意瞬間消散,冷靜下來一想,桓聽活著遠比死了有用。
他的威信實在高,若留他一命,能給綏地官員和世家傳遞一個十分良好的訊號,太傅尚且不落罪,何況他們下麵諸人?
自己僅僅是施巧計誘降了綏國,卻還未能掌控綏地,青霄營大軍亦還在趕來的路上,此時隻可穩健行事,更不宜節外生枝。
二來……
桓聽若死在這裡,後世史官必要記上一筆,“謝將軍心懷暴戾,提劍便斬,桓太傅以身殉國,死於亡國當日,赤血昭日月,丹心耀千古”。
她可不想犧牲自己的名聲,來成全桓聽的身後名。
謝蘭亭伸手將人扶起,輕輕笑了一下。
夕陽在她眉間灼燒成璀璨的烈焰,她這個笑容也是睥睨倨傲,又冷漠奪目的,在天地間,恣肆出一片流光溢彩。
“抱歉,太傅大人,適才得罪了。”
桓聽淡淡道:“無妨。”
他眸光一片深黯,猶如千岩飛雨,曆曆生寒,凝視著謝蘭亭,似乎想洞察她此刻在想什麼,又為何會忽然改變主意。
謝蘭亭抬手用了一個治愈的法術,在他脖頸的傷處抹了抹。
這動作上輩子當同僚時做慣了,她不覺有異,桓聽卻微微一怔:“多謝。”
她擺擺手:“不必謝我,太傅大人要謝就謝自己長得好看吧。”
桓聽這時整了一下衣袍,那種冷然凝霜的姿態,白衣翩然,確實無愧於世人所傳的“江左獨步”。
橫碧江往左,偌大之地,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了。
可惜,他這一生想要的永不是「獨步江左」,而是北定河山,策馬天都。
謝蘭亭冷淡地收回目光,掃視全場:“趙令君。”
“臣在”,中書令趙雅為略一遲疑,拿出案策,“聽憑將軍吩咐,我記著。”
今日,綏宮經曆一場亡國巨變,人人皆心驚膽戰,猶自回不過神。
為穩定人心,她暫令官員們都保留原位,各司其職:“諸位都是於社稷有功之人,我不動你們。九卿以上,擇日見我。”
綏官齊齊行禮,目送那一襲如火的朱衣遠去。
她的背影看起來修長而纖細,在空闊的殿中顯得如斯單薄,仿佛在長風蕩滌中,隨時會被這殿中的無邊深淵所吞沒。
然而,所有人看著她,卻隻覺心頭凜然,好似雪霽青山,孤決地獨立江天萬裡。
“一人降一國”,趙雅為奮筆疾書地記錄,隻覺得心裡發苦,“古來未有此等傳奇之事,能夠見證,也算此生無憾。隻是......”
為何他們綏國成了傳奇的背景板呢?
謝蘭亭一步邁入門前的蒼茫夕照中,忽然想起一人:“明城主,你隨我來罷。”
“我?”
黎州城主明折柳是個典型的問題官員,一年難得來離泱一次,來也是為了求援,不懂規矩,更不穿朝服,衣襟一派散落。
他本叼著一根稻草,倚在一個角落發呆,忽然被點到名,有點懵。
謝蘭亭回身,對他做了個“糧草”的口型。
下一秒,隻見他臉上閃過震驚、疑惑、狂喜到不敢置信的神情。
忽然一個箭步衝上前,激動萬分地抓住謝蘭亭的手,膝蓋搖搖欲墜,仿佛要當場給她來一個下跪。
“謝將軍……不,爹,隻要你肯給我黎州撥糧,你就是我再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