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名焰焰 挑禮物(2 / 2)

這次進入綏宮前,他顯然已經做了充足的功課,一進門,就熱情推薦道:“大將軍,你覺得這一支九霄寒玉簪怎麼樣?此為綏國至寶,熔煉了許多世所罕見的奇珍,價值連城。”

謝蘭亭搖頭否決:“不行,太醜,配不上哥哥。”

林希虞看著眼前這支毫無瑕疵、冰清玉潔的發簪,怎麼也無法將其和“醜”這個字聯係起來。

但他知道,挑選禮物,尤其是給喜歡的人挑選禮物這種事,往往就像一隻貓咪突然跑過來蹭了蹭你的手,是根本沒有道理可講的。

於是,他又提議:“謝司徒不是很喜歡彈琴嗎?月澗流冰琴是個不錯的選擇。還有這玉石棋子,這筆筒棠梨雕,看起來也頗為秀麗。”

“不好”,謝蘭亭手伸到一半,卻又收了回去,“哥哥忙著彈琴下棋,和我在一起的時間就少了。”

“……”

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占有欲?

林希虞氣得直接不理她了。

最終,謝蘭亭挑了一支加了法術的毛筆。

這支筆細細長長,筆身近乎透明,隻要摘一點星光放進去,或者把它放在星星底下吸滿了光輝,它就可以寫出亮閃閃的字,紛飛如雪,夢幻如潮。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支筆,最後會被用來……

林希虞輕咳一聲:“將軍,你確定不拿點彆的了嗎,就一支筆?”

“我對剩下這些……”謝蘭亭一頓,“這些普通的東西並不感興趣。”

“喂,你本來是想說這些破爛的吧!”林希虞有點不忿,“將軍,綏國當年渡江的時候,各種寶貝可是儘數帶到了離泱,分明富得流油……等等,那是什麼?”

他忽然看見,謝蘭亭鬢邊有一抹光芒掠過。

謝蘭亭的裝束向來都很簡單利落,紅衣束發,反而更顯得眉目蕭颯,英氣慨然,有一股張揚銳利的美,猶如雪亮的驚電一般震懾心魂。

林希虞這時候看的,就是她束發的一枚玉扣:“這種色澤,這種光芒,難不成是瑤黎玉?”

謝蘭亭抬手摸了摸,隨意道:“正是。”

“你居然將一座城就這樣隨隨便便戴在頭上”,刹那間,林希虞隻覺得靈魂都在顫抖,“敗家子!這玩意萬一磕著碰著,可怎生是好!”

“可是,我還有很多”,謝蘭亭從乾坤袖裡拎出來一串玉飾。

林希虞滿臉痛心疾首:“你、你……”

謝蘭亭無辜地晃了晃手,玉飾叩擊在一起,叮當作響:“出征那天,我起得實在太晚,披頭散發地跳上劍往外跑。哥哥看不下去,就過來幫我束發,我經常丟東西的,他就隨手抓了一把玉扣讓我帶上,可以輪換著用。你看,這裡真的還剩下好多。”

“……”

隨、手、抓、了、一、把?

林希虞嘴角抽搐了半晌,終於沒忍住:“我就想知道,謝司徒願意再認一個弟弟妹妹嗎?年齡彆卡得那麼死,我給他當哥,甚至當爹也行啊……喂!彆拔劍!”

岑寂出鞘的刹那,他猛地一矮身,貼著地滑出去老遠,卻還是沒躲過,在肩膀留下一道血痕。

謝蘭亭提劍冷笑:“既然不會說話,我可以幫你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

“我撤了!”

林希虞抄起陸涼就跑。

謝蘭亭到青霄營的駐地巡視了一圈,打眼一瞧,發現少了一人:“沈醫師人呢?”

殷若羽負手而立,道:“老樣子,準點到城外去遛驢了。不對,是準點讓驢遛她去了。”

謝蘭亭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嬌小的沈汐和龐大的毛驢互相瞪眼較勁的畫麵,一陣扶額。

殷若羽又道:“這次多虧她很了解離泱周邊的路線,讓我們避開了一些軍隊迷陣,才能迅速趕到。”

他有條不紊地講述了軍中近來每一件要事,謝蘭亭暗自記下,準備論功行賞。

“對了”,她問,“夫子那腿到底是怎麼回事?”

殷若羽淡淡道:“你出發當夜,我嚴守音訊,不曾走漏,夫子到第三日才知道消息,一氣之下,怒極攻心,腿上的血脈就忽然被氣通了。”

謝蘭亭悚然:“那可是二十年的陳年舊疾啊,就這麼治好了。”

“沒錯”,殷若羽低眉笑了一笑。

那個弧度短暫一現,掠過他陰鬱蒼白的臉,如同一朵雪後的浮花,頃刻間碎裂灰飛在斜陽裡: “所以,你該想想要如何哄一哄你的下屬了。”

“啊”,謝蘭亭側眸看他,“那子野想要我怎麼哄你,來一次封侯加爵如何?”

殷若羽淡淡道:“我並無功名之念。世人封侯都為光宗耀祖,我一個親友俱亡的飄零之人,要之何用。”

“子野不必妄自菲薄”,謝蘭亭搖搖頭,“你是我好友,甚至算得上我和哥哥的家人,我總想把最好的給你。”

因為“家人”這兩個字,殷若羽沉默了一會:“我最近作了一首古調,離泱城中,正好有一位名揚四海的琵琶名手杳三娘……”

謝蘭亭了然:“我這就下帖請她到你府中一敘。”

殷若羽的琵琶號稱仙洲一絕,天下無雙。

謝蘭亭小的時候,見他在高樓飛雪之上,寂寂地倚欄而坐,彈奏琵琶,垂手明如玉。

那一曲,確是隻應天上有,謝忱也曾題詩贈予過,“殷郎弦上風吹雨,宛轉遠山低絮語,萬鳥朝飛聽新曲。”

輞川殷氏、瑤京謝氏兩世家,昔年同氣連枝,又在十年前,先後被滅門。

那一日後,殷若羽不複再彈琵琶。

他淡淡道:“如此便多謝了。”

此刻,一位鐘夫子剛好搖著輪椅路過。

話隻聽了半截,當即眉一豎,冷嘲熱諷道:“殷子野,你還敢提要求?反了天了你!堂堂衛將軍,軍中權威第二高的領袖,一人之下萬軍之上,這次不僅沒有儘到規勸製止的義務,居然一心為她瞞天過海,真是罪加一等!氣煞老夫也,回去抄三遍青霄營守則,給我用鏡像字抄!”

哼,治不了大將軍,還治不了他一個老二嗎。

“彆擔心”,謝蘭亭拽拽他衣袖,悄聲說,“回頭我找個人幫你抄就是了。”

殷若羽一眼看出她彆有所圖,警覺道:“打住,你先說說要我做什麼。”

“府上公文眾多,事務繁瑣,還望子野多多參謀”,謝蘭亭帶著一臉拜托的神色,誠懇道,“這些都是桓聽平日處理的事,我相信你也可以的。”

殷若羽麵無表情:“我不可以。”

他提出了一個優秀的建議:“我覺得,還是應當去問謝司徒,他對這種政務類的事比較有經驗,一定比我靠譜。”

“不不不”,謝蘭亭擺手道,“哥哥在朝中事務繁忙,本就費心勞神,我不想再讓他因為我而分心。”

殷若羽聞言愈發鬱鬱不樂。

“同樣是一起長大的朋友”,他語氣幽幽地說,“為什麼你不想讓謝司徒分心,但壓榨起我來卻是毫不手軟?”

這一刻,謝蘭亭真是驚奇至極:“殷子野,你為什麼非要問這種自取其辱的問題呢?”

“……”

他連問都不配問了嗎!

“你瞧”,她又道,“我就從沒問過你,「我與汝之未婚妻孰美」這種問題。”

“那你還是差遠了”,殷若羽不假思索地說。

謝蘭亭一攤手:“看看。”

殷若羽低著頭,摩挲著腕底一縷浸沒了血痕的珠帶。

那種溫柔淡褪的色澤,如同泛黃的水色舊時光,蒼涼地在指間靜靜流過,卻讓他整個陰鬱纖麗的眉眼,都漸漸柔和起來。

阿芷。

瑤京謝氏的謝芷寧。

以“謀反之罪”被處以神裂之刑的人,揚灰東海,死生不複見。

他很輕地歎息了一聲:“阿芷是天下第一女謀士,論起才智,十倍於我。若她尚在,我們又怎會落到這種無人可用的境地。”

將心比心,他也不再讓謝蘭亭去傳訊了,而是決定儘最大努力,來幫她完成這件事。

然而,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殷若羽一進門,看見那如山崩海嘯一樣,堆在房裡,一浪高過一浪的公文,也是忍不住眼前一黑:“這些我們都要批改?”

謝蘭亭沉痛地點點頭。

“我之前隻知道桓聽事必躬親,沒想到他是這麼個躬親法”,她指了指身後的一堆,“這些,這些,還有這些,加起來隻是桓聽半天的批改量。”

殷若羽:“......”

他一隻腳向門外邁去:“聽我的,不然還是先把桓太傅叫回來吧,沈醫師那裡有傀儡丹。這些我們真的乾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