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日的時間,青霄營的“殷林鐘沈”四英,外加一個陸涼,先後被騙進了府中,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小皇帝打著借口路過幾次,聽見門內,時不時地傳來淒慘的哀嚎,簡直慘絕人寰。
他嚇得再也顧不上什麼欣賞美人,連滾帶爬地跑了。
室內,眾人皆圍坐。
林希虞眉目高挺,流轉間,自有一股冷酷銳利的英姿。
然而,再如何英氣,等他抬手劃拉了一下身前的公文,也變成了喪氣。
一隻毛絨小熊正躺在靈簡堆上呼呼大睡,睡得四仰八叉,快活極了。
“瞧瞧它多麼悠閒,再瞧瞧我們”,林希虞嫉妒地戳了戳小熊的肚子,“桓聽這廝還真不把自己當人看啊,為什麼就連「大理寺該不該立法給柯基斷尾」,這種問題都要親自批閱?他奶奶的……”
“注意文明用語!”鐘夫子霍然抬頭。
他一把奪過小熊,一麵徑自取出一塊手帕,給小熊蓋好被子。
林希虞不以為然道:“老鐘,你可悠著點吧,成天端著這副調調,我都替你累得慌。哎,對了,誰那有死刑宗卷?快給我瞅兩眼提提神。”
謝蘭亭運筆如飛,頭也不抬地說:“沒有死刑宗卷。”
林希虞錯愕:“什麼?”
“我說,綏國沒有死刑”,謝蘭亭淡淡道,“桓聽曾經立誓,不殺一個綏人。所以,在他當政期間,死刑隻是作為一種威懾手段,從未真正執行過。”
林希虞瞪大眼:“若有人犯了死罪重罪怎麼辦?”
“分為兩種”,謝蘭亭道,“若是百姓,就讓他們以耕代罪;若是官員貴胄,就以其他重杖刑罰替代死刑。”
眾人各自陷入深思,林希虞大呼“荒唐”。
殷若羽心思沉穩,卻比他想得更為深入:“桓太傅雖然實行仁政,但不殺一人,未免有些太過於天真。”
謝蘭亭執筆的手微微一頓:“正因如此,我們的暗棋趙常侍才能存活下來。”
殷若羽不由感慨:“若沒有桓太傅,綏國在陳階青身死之日就該消亡了,如今,卻也因為他的仁政走向了深淵,可謂是「成也桓聽,敗也桓聽」了。”
“也許吧”,謝蘭亭微微搖頭,“他並非不知道後果,隻是做出了取舍——亂世裡百姓犯罪,大多隻是為了一口吃的,為了活下去而已。將百姓逼到了這個地步,是你我身為統治者的無能,而不是他們的錯。所以,我們要罰百姓,不如先自省。”
鐘夫子擊節讚道:“將軍此言大善。”
“哦,我明白了!”陸涼也恍然大悟,“下次搶寶貝,我一定記得專挑大戶人家下手,那些百姓的財產,我一毛也不動……”
“趕緊回來抄書學習”,鐘夫子沒好氣道,“俗人一個,整日滿口阿堵物……”
“閉嘴!”陸涼也忍無可忍,拍案而起,“你憑什麼要我抄寫十萬字的《青霄營手冊》,還得用鏡像字,抄六遍!這明明原本是派給殷若羽的活!”
“衛將軍是處理政務的主力,三遍罰抄暫且扣下”,鐘夫子眼皮子一撩,訓斥道,“而你,頂替罰抄,死不承認,還辱罵上司,真是罪上加罪!讓你數罪並罰已是網開一麵,怎麼,你還不服氣?”
陸涼脖子一梗:“當然不服!”
“好啊”,鐘夫子丟下筆,一下子站起身: “那我今天就給你講講道理。”
旁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
陸涼渾然不覺,嗤笑道:“我怕你講道理?呸,區區一介文弱書生……好家夥,你怎麼還打人?”
在他驚怖的視線中,鐘夫子一節一節地拔高,站了起來。
他身長八尺有餘,蒼綠衣衫,宛如一根巨大的萵苣拔地而起,連屋頂都被他襯得矮了。
那戒尺啪地一掄,虎虎生風,顯然是一樣讓人皮開肉綻的神器:“這就是老夫的道理,老夫的尺子名字就叫「理」!老夫平日向來以理服人,什麼妖魔鬼怪,也須順眼低眉!就問你服不服!”
“唉,疼疼疼!”
陸涼雖然是西荒體修,體質強悍,挨一頓打渾沒所謂,可也是會痛的。
他倒是想往旁邊躲,奈何腳下就像生了根,怎麼也挪不動。
鐘夫子一邊打,一邊咆哮如雷:“是不是動不了了?我告訴你,我這戒尺自帶套索,即刻起效,就是為了對付你這樣的頑劣之徒!服不服!老夫就問你服不服!”
“服你個老娘舅!”陸涼一臉桀驁不馴,大喝道,“讓你以「理」服人,我偏要硬剛到底!老鬼,看招!”
鐘夫子氣了個倒仰,渾身靈力鼓動,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陸涼也在旁邊掂著小紅戟挑釁。
“住手。”
一直觀戰的林希虞忽而懶洋洋一揮手,一股銳利的冷光介入二者中間,將他們紛紛壓製住,動彈不得。
天妖王身為仙洲排名靠前的至尊高手,在青霄營中僅次於謝蘭亭,壓製他們倒是綽綽有餘。
“不許再亂動”,林希虞撩起一線眼皮,斥道,“要打之後出去打,沒得損壞了東西!這滿堂的擺設,一件件的,可都是本王的份內之物。”
陸涼也是汗顏:“綏國剛投降,戰利品還沒分配,合著你就把這些都當成自己的了?”
“哪個不知死活的要跟我搶東西”,林希虞故意伸長了脖子往外看,“你嗎?”
陸涼氣悶地坐下。
旁邊,一隻凝脂般秀美的手伸來,遞上一瓶止痛膏:“抹一抹吧,先用掌心溫度化開,推三次,緩慢覆上。”
醫師沈汐不僅是個美人,而且還是個兩靨嬌柔,嫣然一笑讓人心都化了的碧玉美人。
“這冰冷的人間,終於迎來了一絲溫暖”,陸涼小聲嘀咕道,“謝謝。”
他渾然不知,這位才是真正的大殺器。
作為營中著名的苦藥狂魔,沈汐不僅經常抓人試藥的口味,而且一急起來,就會當眾敲榔頭直接把人撂倒灌藥,所有人都怕得要死。
她見陸涼按照囑咐,乖乖抹好了藥膏,頓時露出一個讚許的笑容。
一隻夾著銀針的手,也悄悄收了回來。
“好了,各位,能者多勞”,謝蘭亭打了個哈欠,滿意地看著一屋子人各司其職,“我相信你們的能力。”
所有人都對她怒目而視。
林希虞更是當場筆一撂:“不行,我不乾了。”
謝蘭亭涼颼颼地掃了他一眼:“你想要如何?”
“我好累,我批不動了”,林希虞乾脆將腿一翹,朝她勾了勾手指,“將軍,你不是最擅長哄人了嗎,說兩句好聽的來哄哄我唄。”
謝蘭亭瞅他一會,挑眉道:“給你加錢?”
“……”
糟糕,完全無法拒絕。
林希虞捂著心口:“我還可以聽點彆的嗎?”
“這個”,謝蘭亭看著他的文書,斟酌了片刻,“希虞所做的事至關重要,你每批改一篇文書,就有......一隻柯基不用被送去大理寺斷尾,功德無量。當然,更重要的是,我很需要你,你如果真的不想乾活,可以先休息一下。畢竟,你光是坐在這個地方,哪怕什麼都不做,對我來說就已經意義非凡了。”
她確實是這樣想的。
看見從前死在戰場上的同袍,如今鮮活地就在眼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她開心了。
然而,等她說完,卻發現林希虞以一種怪異的神情死死地盯著她:“你怎麼了?不舒服?”
林希虞輕輕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將軍,你可真是……”
“得把這話記下來”,他兩眼發直,哆嗦著掏出玉簡,“下次可以用來哄彆的女孩子。”
謝蘭亭無言了片刻,忽覺後脊一陣發涼。
她一轉頭,竟發現所有人都盯著她。
陸涼拽了拽自己的小卷毛,昂首道:“大將軍,我也想聽。”
沈汐笑得溫溫柔柔:“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