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間不容發的回答,讓管尚書和歐陽侍郎都一時陷入了沉默。
“是嗎?那麼你要好好加油了。——你剛才是說賒賬到你出人頭地為止吧?”
“對。”
『能代替現在的我的人,要多少有多少』,這句話毫無疑問是事實。
——至少是現在。
“不要忘記這個約定哦。不管被怎麼打入穀底,也一定要好好爬上來。”
秀麗的回答遲了一拍。然後,
“——我會儘最大的努力。”
她竭儘全力作出了笑容。
“杜州牧!你怎麼到了這種地方——”
麵對單槍匹馬乾到虎林郡的杜州牧,就連冷靜的丙太守也大驚失色。
“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跑來!太輕率了!”
雖然丙太守立刻試圖向他強調作為州牧的職責,而把他趕回去,但是因為影月和年齡不符的成熟而絕然的表情閉上了嘴巴。
“我知道。可是,在州府能夠發揮的作用我已經都發揮了。剩下的那些州牧的工作,有很多人都比我更能做出適當的判斷。但是,關於這次的疾病,目前為止擁有最豐富知識的人就是我。有些東西無法在書麵上完全寫出來。所以我認為比起在州府來,還是現場我更加能發揮作用。”
因為事前從影月那裡直接獲得過關於疾病的指示,所以丙太守知道他這番話並非謊言。但是丙太守對於他不符合州牧身份的行為還是進行了懇切的說教。
話雖如此,通過燕青的那十年他也對到處亂跑的州牧具有了免疫力,而且他也明白事實上確實需要正確的情報。所以丙太守以通知燕青他的所在地為條件,將影月接進了郡府。
影月再度細細地看起了事前曾經寄來的書函的情報。
“……這種疾病並非每年都會發生。隻會在冬天來得比較早的那年流行——是這樣吧?”
“對,在各個村子裡也收到了這樣的報告。”
“冬天來得早的話,也就意味著秋天很短。也就是說野菜、果實等等的秋季收獲會減少。因為冬天來得早的關係,山中的動物們也沒能準備好足以過冬的糧食。為了糧食它們會越過地盤,來到人類的住處——”
丙太守立刻想起了書函上的內容——然後察覺了。
“雪狐……”
“沒錯。如果是在山腳也會活動的普通兔子、鬆樹、狐狸的話,都會不分季節的和人類進行日常接觸。在這種疾病暴發的年份,唯一和往年不同的就是,往往聚集在人類難以踏足的千裡山脈的高地中,平時難得和人接近的雪狐的目擊情報——”
雪狐隻有在非常為食物發愁的時候,才會來到人類居住的地方。而和這一點符合的就是“早冬”。而這種怪病的患病期,就是從山裡已經沒有任何野菜果實的秋季到冬末的時期。
進入冬天,雪狐返回高低後就會發病——
“多半,是雪狐帶有什麼會讓人患病的東西吧。來到人類居住地的雪狐留下了這個‘什麼’,人類在不知不覺中讓那個東西進入身體,發病——”
“但是,就算雪狐到了村子裡,也幾乎不會和人類有所接觸,它們逃跑的速度甚至勝過狼而且幾乎是所有的村民都會發病——”
“也就是說有某種就算不合雪狐直接接觸,也能讓那個‘什麼’進入幾乎所有村民口中的環境。”
影月閉上了眼睛。西華村的長老最後留下的,殘留在各地的同樣的傳承。
(在冬天到來的時候,水中會出現魔物——)
那也就意味著——
“……是水。”
越是小的村落,越容易把水源設在同一個地方。是水井也好,河流也好,每天所有人都會在同一個場所打水,然後作為飲料送進口中。
“如果,雪狐的那個‘什麼’落進了水中的話……”
同一時期引用了混雜著那個“什麼”的水的人大量發病。
“這不是人對人的傳染。從七零八落的發病就可以看得出來。如果是人對人的傳染的話,通常都首先會在家人內部發病,然後以此為基點成圓形擴散開來。但是這個怪病卻和親人什麼的沒有關係,而是在不同的地方唐突的發病。雖然看起來沒有差彆,但其實隻是喝水,攝取那個‘什麼’的時間不同而已。”
“……所以你才說用水的時候一定要煮沸嗎……”
“對,水中的東西雖然擅長抗冷,但是卻很怕熱。就算水中有什麼東西,隻要煮沸的話應該也會死光。而且因為發病者沒有外傷,所以通過嘴巴或者鼻子攝取的可能性就很高。儘管很原始,不過用煮沸了一次的熱水來仔細洗手應該也會有效……如果是從看到雪狐的時期開始的話……”
在被感染,已經進入身體後的話,就太遲了——
“……不好意思,請問你為什麼對這個病如此熟悉呢?”
影月仰望著高峰連綿的千裡山脈。……在那座山的對麵,就是西華村。
“……在接受國試之前,我所在的村子,除了我和教導我醫術的師傅以外,就因為同樣的疾病而全部毀滅。”
隔了一拍之後,丙太守倒吸了口涼氣。
影月閉上眼睛。強人所難、不惜扭曲命運也要貫徹人性的人。
在隻剩下了兩個人的村子中,自己拚命的進行國試學習,而堂主大人——
“我的師傅一直在調查這個疾病的原因以及治療方法。現在我所擁有的知識,就是在我和師傅分彆,為了參加國試而出村之前,師傅研究出來的。”
“……那麼,治療方法——……”
“有的。”
——你要向我保證哦。除了悲傷的時候,不管何時都要儘可能笑出來。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放棄生存。然後,我也向你保證——……
『這個疾病的原因和治療方法,我一定會照出來的。……在這個國家中,還存在著很多原因不明的疾病。不光是這個病。在送走你之後,我也會踏上旅程。在你給與我的生命劃上句號之前,我都會在我應該在的戰場戰鬥的。』
影月作為官吏,堂主作為醫生。
他們決定在生命結束之前,走山各自的道路。
他們知道,離開西華村的那個時候,也就是彼此最後的分彆。
堂主大人和淚水橫流的影月作出了約定。
堂主大人絕對不會打破約定。一定會把治療方法托付給什麼人——
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的,是秀麗的麵孔。
不管什麼時候,也要做到最佳的那個人。
她會帶來的——不隻為什麼,就是有這種感覺。
“治療法絕對會有。一定會從王都帶來。在那一刻之前做到最好就是我的職責。請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麵對那充滿著堅強意誌的眼神,丙太守好像點頭一樣的垂下了眼簾。
“……因為你及時的知識,有不少患者在早期就被發現。而且也有很多村子以及城鎮趕上了‘預防’。剩下的就隻是對於發病者的治療和——”
突然,丙太守的表情籠罩上了陰影。
“幸好來到這裡的不是紅州牧。”
“咦?”
“其實……”
第一次從丙太守那裡聽說“邪仙教”動向的影月睜大了眼睛。
“那麼,難道說現在石榮村——”
“……對。如果紅州牧來了的話應該會很糟糕吧。因為我已經修書給浪州尹,所以她應該不會來這裡吧——”
“——我立刻前往石榮村。”
影月馬上站了起來。
“秀麗一定會來。”
“你說什麼?”
“她會來。不管彆人怎麼說,她也一定會帶著醫生和藥物從王都來到虎林郡。我所知道的秀麗,就是這樣的人。”
為了前往疾病蔓延的村子,而單獨一人趕來的少年。
就算將全權都委托給了浪州尹,他也還是“州牧”。
“丙太守,我可以斷言。疾病絕對不可能是由於秀麗的關係。”
“那當然——”
“可是,既然‘邪仙教’散布這種說法,而且有很多人開始相信的話,那麼秀麗本人不來這裡,事態就無法收拾了吧。”
“……”
“所以,她會來。就算她知道會遇到什麼事情——”
影月深深的對太守低頭。
“在秀麗來之前,我要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丙太守,請你比以前更仔細的監視‘邪仙教’……我有些微妙的感覺。”
“微妙?”
“正因為‘一個人也沒有發帛是事實,村裡的人們才會相信吧。燕青從茗才那裡收到‘邪仙教’報告是在秋末——也就是說,在那之前所謂的‘邪仙教’就已經在山裡生活了。”
“唉……唔!”
“沒錯。明明在傳染時期位於雪狐經常出沒的山中,卻一個發病者也沒有,怎麼想都很奇怪。但是,如果知道這場怪病是由雪狐引發,而且知道‘煮沸水’這個預防方法的話,這個病並不是不能預防的。”
“……難道……說,他們明知到這場疾病的流行和預防方法,卻保持沉默嗎?”
“我不能斷言,但是——”
總是帶著溫和微笑的影月的眼中,因為憤怒而出現了危險的色彩。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絕對不原諒他們。”
被大雪所掩埋,深山中的小小村落。
如果,那個時候自己和堂主能夠知道流行的征兆,以及預防方法的話——
如果有什麼人知道這個治療方法的話——
無力和後悔。流下的淚水,以及逝去的眾多寶貴性命。
絕望。
如果有人明知到那個方法,還什麼也不做的坐視的話。
“我絕對不原諒……!”
逝去的生命,就無法再度會來。
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影月也絕對不原諒玩弄生命的人。
“能明白的隻有一個。就算加入了‘邪仙教’,這個病也絕對不會被治好。如果知道治療方法,而且打算招收信徒的話,應該就不會出現這麼多的死者。被帶到山裡的人,也隻能等待著死亡——”
如果,明明不知道治療方法,隻是看著病情擴散的話……
“在這樣的環境中,隻會因為錯綜複雜有不確定的情報而一片混亂,加速死期而已。準備好了的話,就立刻出發去石榮村。拜托你派人為我帶路。”
“我——”
“丙太守你不能去。在虎林郡,你應該還有該做的事情吧。”
“……杜州牧前往,我卻留下來,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一點都不奇怪。這隻是你因為太過疲勞產生的錯覺。做點蔬菜汁喝吧。”
“蔬菜汁的話為了健康我每天都有喝,不過我並不打算吝嗇這條性命。”
“請你還是吝嗇吧。”
影月握住了丙太守溫暖的手掌。
“請你珍惜你的生命。不要說那種話,那是非常非常寶貴的東西。”
隻要還有生命,就還有可能展開無限的未來。這是唯一的希望。
丙太守一瞬因為不好意思而說不出話來,同時反過來抓住了影月的手。
“既然如此,比起我這種人來——”
“啊,我已經足夠珍惜性命了。非常非常珍惜。如果是對於性命的吝嗇的話,我有自信可以在全國排進前三位。當然,今後我也會好好珍惜性命,請你不用擔心。”
“……你和紅州牧是茶州的州牧。”
“對。但是官吏的工作就是保護上司嗎?”
十四歲的少年,向他詢問作為官吏最重要的是什麼東西。
丙太守第一次從心底覺得,想要在這個小州牧的手下工作。
“……你可以向我保證嗎?絕對不勉強自己,一定要活著回來。”
“——我儘最大的可能。”
就算珍惜性命,但是知道時間正在流逝的影月,也隻能說得出這個。
“丙太守,不管今後發生什麼,也請你一定要協助秀麗。”
丙太守向他行了正式的跪拜禮代替回答。
影月微微一笑,趕往了在這一天之內,病情都進一步擴散的石榮村
“——這個嗎……!”
在太陽西沉的時候——陶大夫的手停在了華真留下的書卷中某個記述的部分。花費了大量篇幅,降至今為止調查到的一切內容都進行了詳細記載的那個部分,好像是眾多的書卷中最早被書寫下來的東西,紙張都因為古舊而變得破破爛爛。
“有了嗎!?”
年輕的醫官們伴隨著歡呼接連衝到了陶大夫身邊。
“……病例是千裡山脈另一側的山間部分……冬季初期的發病……場所、條件和發病時期都酷似。症狀是……黃疸,手掌的紅斑和手指的彎曲,腹部積水、腿腳的浮腫……原來如此,一樣的可能性確實很高啊……”
“好厲害!連感染途徑和預防方法都記載了——咦?”
原本明朗的沸騰起來的空氣,轉眼之間又陷入了寂靜。
已經看完了那之後的治療方法的陶大夫的手,不斷地顫抖著。
“這種……這種——”
擁有傳說的神醫?華娜大夫的血統,繼承了代代相傳的極密醫術的華一族。
在那其中也作為醫仙的寵兒,而得天獨厚的麒麟兒?華真。
治療方法確實記載了下來。但是,這個是——
“切開人體……”
在華家幾乎也成為了傳說之一的,華娜老師傳下的秘術之一。
——在現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不是華真,就無法完成的終極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