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天晚上,劉輝正在讀靜蘭悄悄交給他的一封沒有標
注寄信人的書函。
那上麵,就像以前劉輝每天寄出的文書一樣,隻有一行
字。
—到櫻花盛開的時候。
劉輝一次又一次的反複吟誦著這句話,麵對奪走了自己
的一切、還給予了處分懲罰的劉輝,秀麗隻轉達了這句話給
他。劉輝就像要從信的空白部分,把她沒有寫上去的心意讀
出來一樣。
他閉上了眼睛。—不管誰說什麼也好,他都沒有對自
己下的決斷後悔過。
……但是
仿佛要把接下來的話語揮散似的,他甩了甩腦袋。那是國
王不能說出口的話。所以—
“......明白了。”
然後,他沒有發出聲音,用嘴唇來編織出接下來的那句
話。
—直到櫻花盛開的時侯,我都會等著你......
X X X X X
“啊,是胡蝶姐姐發來的文書!
從茶州回來之後每天都不知厭倦地整理著書函的秀麗,
從今天被送來的文書中發現了胡蝶姐姐的書函,於是馬上打
開來看。
順便一提,邵可依然在家,而靜蘭則因為公務進了城還沒
有回來。今天本來是公休日,但他卻不走運,剛好輪到他擔當
值班警衛。
邵可看著一臉開心的秀麗,問道:
“上麵寫著什麼啊,秀麗?”
“她說安頓下來之後,有個想讓我見見的人,叫我去她那
兒玩呢!
“哎呀,那麼今天你也要外出了啊。”
“是呀,今天到垣娥樓那邊走走也不錯呢。”
邵可向庭院那邊瞥了一眼。正確來說,應該是在那個位置
上的—自從秀麗從茶州回來後,就一直圍在邵可府邸周圍
轉個不停的人們。
“那你就小心點去吧,不要太晚回來哦。”
正當邵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笑容時,一個精神十足的
聲音從門口那邊傳來。
“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接著,秀麗曾在道寺裡教過讀書的柳晉,從庭院探出頭
來。
“哎呀,是柳晉來了嗎?怎麼了,現在這個時間來玩不要
緊麼?”
“沒事的啦。哇哇,怎麼啦,秀麗老師,這麼多書函~一”
來見秀麗的柳晉看到坐在紙堆成的山裡麵的秀麗,不禁
啞然。
柳晉為了不弄倒那堆書函堆成的山,小心翼翼地用手指
頭一張一張抽出來,看了看裡麵的內容。雖然嘴裡說這說那,
但還是幾乎每天都到道寺去學習的柳晉,現在已經基本懂得
讀寫文章了。
“……鹽有點貴……金屬工具的質量不太好~·…附近的那
個誰抱著一大堆借債逃掉了……不知什麼地方的懶惰兒子不
乾活,父母很頭疼……這是怎麼回事啊……?
柳晉坐在地上,很不高興地撅起了嘴巴。
“什麼嘛,秀麗老師現在可是休息期間啊,那些大人真是
的。人人都隻顧考慮自己的事……”
“喂喂,不要說那種話。
“可是啊,秀麗老師,你明明不是在搞什麼便民谘詢所
嘛。
順便一提,要是秀麗上街的話,就一定會被附近的大叔大
嬸碰上,然後說上老半天日常瑣事,柳晉很難才有機會跟秀
麗說上話,這更讓他納悶了。
“這麼多事,秀麗老師一個人怎麼能辦得完嘛。而且這些
申訴都應該到官府去說嘛。嗯—貴陽應該是紫州府吧。
“沒錯沒錯,你還記得呀,柳晉。”
柳晉很高興似的摸了摸鼻子。雖然身子長高了,但動作還
跟以前一樣。
“可是個個都向秀麗老師說這些事乾什麼嘛。
“沒關係啦,而且要不是很要緊的事也不能到州府去說
啊。”
“一我說啊,就是因為秀麗老師你太隨和了,所以個個
都依賴你。明明當了官吏還這麼親近人。像其他官差一樣威
威風風不就好了嘛,你卻過著跟以前一樣的生活。
一般來說普通人都會對官吏敬而遠之,但秀麗從茶州回
來後還是住在原來的破爛屋子裡,還在後院的田地裡種蔬
菜,靜蘭也經常把快要倒塌的土牆和漏雨的屋頂進行修
補—由於有關這些事的目擊情報很多,所以人們都放下心
來了。加上了官吏這個關係,人人都很輕鬆地把自己的煩惱
拿來跟秀麗商量。
“你不是拿了很多工資了嗎?我還以為至少也修好了漏風的地方呢。”
“我全部都用在學舍那裡了。
“學舍?”
“沒錯,是我工作的那個叫茶州的地方,在那裡要建一個
大學舍,因為建設要花很多錢,我就把自己的工資都全部放
在那裡,所以現在就一文不剩地回來了。”
“哎呀,還是跟以前一樣啊。你怎麼就不能留下一點點呢.....”
秀麗沒有辦法回答。可是真的沒想到會被柳晉這麼說。
“那麼就是因為那個原因,你就在那裡乾下了什麼驚天動
地的事,弄得差點被解雇,還被處分了?”
“嗚……”
一下子被說中要害,秀麗不由得繃緊了臉頰,小孩子還真
是率直。不—看到柳晉長高了的身子,秀麗笑了。也許已經
不應該再叫他小孩子了。.
“的、的確是受了處分,可是理由根本不是那個,也、也還
沒有被解雇啦。”
“好厲害呀,秀麗老師。原來你還乾了比那個更驚天動地
的事嗎?好率哦!
“……是、是嗎……”
確實,現在回想起來,也真是乾得夠誇張的。
柳晉一邊盤腿坐著,一邊稍微低下了頭。
“我說,秀麗老師,剛才是騙你的。
“嗯?”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平易近人,我很高興。”
這樣總算沒有白走一趟。柳晉其實是跟其他小朋友們說
好了,要來確認一下秀麗是不是跟以前一樣沒變,然後從田
地裡偷偷溜了出來。
“你還是以前那個願意聽大家說話的老師,我好高興啊。”
“柳晉……”
“你回來啦,秀麗老師。對我來說,這是……最讓我高興的”.
這句為了掩飾羞澀的平淡話語,直接回響在秀麗的心坎
裡,讓胸口一陣發熱。
“謝謝你,柳晉。”
“不過啊,就算不是解雇,現在的老師也不是官吏了吧?
接下來老師要乾什麼呢?”
聽了這句不經意的話,秀麗稍微吸了口氣,眼神晃動了一
下。
“也對呢……”
麵對沉默了一陣子的秀麗,柳晉歪起了腦袋,然後想起了
一件事。
“啊,說起來,剛才說的那個茶州的學舍,難道—”
就在這時候。
“喂!柳晉你扔下田裡的活不乾跑來這裡乾什麼?你老爹
正一臉怒氣地找著你啊!
聽到了久違的聲音,秀麗不禁吃了一驚。
“哎呀,三太,怎麼啦?”
“我不是說過要你叫我慶張的嘛……”
秀麗的幼年玩伴,也就是王商家的三少爺,就站在庭院
裡。
“嗨,好久不見。
X X X X X
吏部根本不存在公休日這個詞。
一聽說自己被敬愛的吏部侍郎·李絳故單獨召見,跟秀麗
同期及第的碧珀明就馬上放下給前輩泡的茶,無視厲鬼般的
前輩們的怒吼聲,健步如飛地跑到絳故那裡去。可是當他一
臉高興地跑到侍郎室時,從絳儀嘴裡說出來的名字,卻讓他
頭腦一片空白。
“是、是碧幽穀……嗎……”
“沒錯,是陛下的委托,說是希望能儘快找到他,跟他取得
聯絡,但他畢竟是所有情報都被掩蓋起來的神秘畫師,不用
說相貌,就連年齡也不清楚。我想你應該知道些什麼的吧。怎
麼樣?
“咦,啊……那、那個……”
珀明馬上變得吞吞吐吐起來。絳收看他那副模樣,不由得
挑起了眉頭。讀了珀明在進士考試中提交上來的“官位與官
職的重新編製”那篇論文時,心裡也對他有了一個“無論何時
都會率直明言”的印象,可是現在的他卻完全不一樣。
“怎麼了,他應該是你的親戚吧。
“是、是的……的確……”
“年齡到底是多大?聽說從十年前開始就已經在畫壇上赫
赫有名了,就算怎麼年輕也該有三四十歲了吧。
“唔,那、那個……”
“……所謂的碧幽穀應該是雅號吧。真名叫做什麼?
“唔、嗯……其實……”
“碧珀明,吞吞吐吐的說話方式是會令人反感的,你爽快
點回答我。
本來身為官吏的李絳依,作為吏部尚書的左右手,是一個
享有極高名聲的能乾官吏。跟他的上司一樣,在工作的場合
上從來不表露感情,能在瞬間作出決斷。
麵對絳故的嚴格追究,珀明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那麼,我就以碧家成員的身份來回答您吧。
為了不被對方的氣勢壓倒,珀明往腹部注人力量,一下子
抬起了頭。絳故不由得在內心感到佩服,在這個地方敢正麵
抬頭看著自己的人並不多。
“有關碧幽穀的任何問題我都無法回答。就算因為不敬罪
被處刑,也不能說出來。請您把這個作為碧氏一族的全體意
誌來看待吧。”
看到他那種斬釘截鐵的氣魄,絳故不禁大吃一驚。
“……怎麼了?我們也不是說要對他怎麼樣啊?”
“啊,嗯,對我們碧家來說,像這樣要把情報封鎖到這個地
步的情況也的確很少見……不過因為關於碧幽穀有很多的問
題……,,
珀明故意地乾咳了幾聲。然後,又恢複成認真的表情。
“~一碧家是擅長藝能的一族。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在守
護書、樂、舞、工匠等等的技藝和藝能,成長至今。其中也有很
多不出家門的秘傳以及一子相傳的絕技。為了繼承這一切,
碧家比其他家要封閉,這是事實。但是國王和他家一直把碧
家跟中央政事拉開距離,同時又為了操縱輿論和民意而曾經
多次加以利用。為了反抗這種利用,為了信念而喪命的文人
數不勝數。所以我們才決定封鎖情報.我們已經不能再失去
了—碧幽穀自身,就是碧氏一族必須保護的當代最重要的
‘碧家至寶’。”
“也就是叫‘碧寶’的東西嗎……”
被認為跟國寶同等、甚至有著更高價值的,由碧一族全體
認定的文化財產的至寶。雖然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指“物品”,
但偶爾也會指“人”。
“碧家要保護的,是人的意誌。不受任何人的強製,把內
心率直地表現出來,能夠對不正確的事說不~一保護‘創造
者’的心是碧家的榮耀。”
注視著並非作為一個官吏、而是作為碧家成員的珀明,絳
故不由得產生了一種既視感。沒錯……偶爾揪瑛說起藍家的
時候,也曾露出這樣的—表情。
然後,絳炊終於理解了他“為了什麼”而進人朝廷。
“是這樣麼,所以你才進人中央的嗎……”
“~一不管怎樣保護,要是到了火藥味濃的時候,我們碧
家就沒有什麼能做的事了。所以很矛盾。最喜歡說漂亮話,最
喜歡傳達自己的意願,對輿論最敏感,不惜賭上自己一切、率
先創造批判掌權者作品的文人墨客,我們無論如何也無法把
他們跟政治分開。既然如此,為了保護他們,就隻有采取站在
政事的最前線,在事情發生前予以阻止—我認為這是最重
要的。而且,不知道幸還是不幸,我並沒有什麼出眾的才藝。”
珀明雙手合攏,懷著深深的謝罪之意低下了頭。
“所以,我什麼都不能回答您~一尤其是幽穀近年來,有
很高的可能性被指名下屆當主,所以碧家就變得更慎重了。
絳攸稍微吃了一驚,珀明嘴裡雖然說著什麼也不能說,但
卻還是不經意地向自己流露了一些情報。碧幽穀是能夠繼承
當主的碧家直係血脈。而這恐怕已經是珀明最大限度的讓步
了吧。
“要委托幽穀做事,如果不是親自去的話,他是絕對不會
接受的。是幽穀決定的事,那麼碧家也不會出言乾涉。如果拿
幽穀自己的話說,就是‘拜托彆人做事的時候,不管是國王還
是什麼人,也至少該親自來找我向我低頭請求來表示誠意’
“……原來如此,看來是個相當頑固的人呢~·…”
“不過,那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吧。
看到毫不猶豫地回答這句話的珀明,絳攸不禁苦笑。碧家
的血脈看來也確確實實地植根在珀明的身上了。他那種率直
而不懂得拐彎的性格,並不是其年少而特有的東西,而是由
他所成長的土壤決定的。
“明白了,那麼我也不會再追問。幸好我已經掌握了幽穀
來到了貴陽附近的情報,接下來就讓我自己來想辦法吧。
低著頭的珀明突然驚訝地抬起了頭。
“什麼!?那、那那那那個人來到了貴陽附近!?
“我聽說是這樣。
“哇!是真的嗎!?糟糕了!麻煩了!我還以為他這段時間
還在哪座山上亂跑啊!
絳攸懷著憐憫之意俯視著他,心想他的用詞突然豐富起
來了。本來還以為他已經算是比較正經的人了,但看來也確
實受到了有“惡鬼巢窟”之稱的吏部毒害。
珀明平時一本正經的臉馬上變了顏色,然後終於像下定
了決心似的,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看著絳故。
“……絳、絳收大人……那個,我想因為私人原因請一下
假……”
絳攸注視了珀明好一會兒,但最後還是冷漠地丟出一句
話。
“不允許,吏部根本沒有那麼多空閒,你就去努力工作吧。
幽穀先生的事就由我們想辦法去找。要是你想快點見他的
話,就給我多透露一點幽穀先生的情報。
果然跟吏部尚書一模一樣啊……敗者珀明不由得無力地
垂下了腦袋。一看到有弱點就毫不留情地發起進攻—雖然
也不會因為這樣的事而減少對他的尊敬之情,但至今為止珀明
還是不明白秀麗和影月為什麼能那麼輕鬆地跟絳攸說話。
李絳攸故明明是統領著惡鬼巢窟官吏們的、無容置疑的副
頭目啊。
絳攸不經意地吐出了一句話。
“……為了一族而當官吏嗎……”
X X X X X
被發現偷懶的柳晉慌忙像飛一樣跑回家去之後,慶張從
包裹中拿出了一樣東西來。
“畫?”
“沒錯,是我叔叔不知從哪裡買來的東西啦……”
慶張把手裡的卷軸攤了開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幅很漂
亮的水墨畫。
“因為要是被騙了的話就麻煩了,所以他就拿來給我家老
爹,問他到底值多少錢。可是我家單純隻是一家酒批發商而
已嘛。”
“單純隻是……?你們家不是全商聯認定的酒批發商嗎?那可不是隨便就能得到的認可啊!
慶張被這樣一稱讚,也不由得高興了起來,可是馬上又把視線落在卷軸上。
“算是啦,酒的價錢我們自然知道,但對這種東西可是徹頭徹尾的門外漢了,所以我就來找你啦。你家也算是名門吧?而且還當上了官吏,也一定認識不少人吧?”
“……我說你啊,這些東西你到當鋪裡鑒定不就行了嘛。乾什麼還特意拿來我這裡來?就算隻看這座破舊成這樣的房子,也可以知道我們跟那種藝術品是扯不上關係的啦。你該不
會以為我爹其實是當代一流的鑒定士吧?”
慶張仿佛被說中了心事似的挪開了視線。這種事慶張當然知道了。
“唔……所以啊,那個,這是來見你的……借口……”
“嗯?你那麼小聲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啊?說清楚點嘛。
“……你、你少管!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嗯,也無所謂啦。
秀麗注視著卷軸平淡地說道。的確自己也並非不認識這方麵的人。首先她就想起了藍將軍和珀明。而且隻要自己去拜托的話,歐陽侍郎說不定也會幫忙鑒定。但是現在的秀麗連登
殿的資格也沒有,處分期間的自己到他們府邸去找他們的話,也會給他們添麻煩,這樣的話—
“·一這個,我看還是拜托胡蝶姐姐比較好吧。
“啊,對了。胡蝶小姐的話恐怕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慶張馬上就同意了。精通古今中外的藝術,其卓越的教養甚至淩駕於公主之上的絕世美女。而且垣娥樓本身就已經是寶物館一樣的地方了。
“正好胡蝶姐姐也叫我去她那兒玩··一好吧,這個就交給我。要是了解到什麼情況的話,我回頭再聯絡你吧。
“哇哇,等、等一下!
“什麼嘛。”
差點被她一口打發回家的慶張慌忙抓住了衣袖。好不容
易拜托老爹才得到這樣的借口來這裡,總不能這樣無功而返
吧。
“這幅畫的事隻是順便來問問的啦,其、其實我有話要跟
你說。”
“跟我說?說什麼?”
“慶張不知為什麼整理了一下儀表,挺直了脊梁。可是視
線卻在四處遊走。
“我說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