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冥河修煉都在彌生壇,據說那是他出生的地方,在幽冥血海的最深處。彌生壇方圓幾裡,都是阿修羅一族的禁地,我自然也不便再跟去陪他。無聊的時候,我便去找舍慧長老下棋。
這個舍慧,是個頗有心機的人,難得的是,他對冥河、對血海一族忠心耿耿。冥河忙於修煉,族裡大小事務他打理得妥妥貼貼,隻除了一件,對於近來頻發的無頭案,他束手無策。
隨著我倆對弈的次數漸多,他跟我熟了,講話倒也不似先前那般顧忌,有次竟單刀直入地問我:“恕老朽直言,尊者與我教主相厚,所為者何?”
老頭子講話酸腐,我不理他,落下一子。
他也落一子,繼續道:“我教主秉性憨直,尊者卻靈氣非凡,相形之下……”
“你怕他吃虧?”
他嗬嗬一樂:“想來尊者絕非心懷叵測之人,隻是有一事,老朽鬱結於胸,不吐不快。”
“講。”
他放下手中棋子,正色道:“尊者與我教主既是相親,與我阿修羅一族也屬有緣,眼下我族眾屢為來曆不明者陷害,我教主亦苦不得法,倘若尊者能一伸援手,是我教主之幸,亦是我阿修羅一族之福!”說罷起身欲拜,被我攔住:“你怎知我有這能力?又怎知我會答應?”
他倒是自信:“老朽自詡看人從未走眼,雖不曉得尊者法身,但修為絕然深不可測!老朽為我教祖、為我阿修羅一族誠心想求!”言罷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想不到這老家夥眼力比冥河還毒。我道:“難為你一片忠心,隻是你們教主,怕是注定了要曆一番磨礪!”
“此話怎講?”
我示意他坐下,說道:“非是我不念交情、不肯援手,實在是因緣早定,冥河自有傲世之時,你阿修羅一族也當興旺,隻是在這之前,難免一番磨難,這也是天道使然。”
“天道?尊者既能堪破天道,還望指點?”
他倒是挺會抓話頭。所謂阿修羅興族之說,不過是我在《玄元曲》中記下的說法,倒並非是我堪破天道的佐證。我笑道:“你高看我了。眼前的困境自有化解之時,全看你教祖能否悟到。”
“還請明示。”
“冥河他乃天生地長的聖靈,修為豈限於眼下?我曾跟他講,在他體內封有大神通,隻是他還不懂得利用,若想得到異寶,還須磨礪心性才行。眼前這道坎,說不定是他的一個機會。”
“此乃我阿修羅族誕生之後首次對敵,我族眾寥寥尚不足萬,一著不慎,便是一場滅頂浩劫呀,想來不免憂心。”
“聽你言外之意,似乎對這無頭公案已有想法?”
他稍有遲疑道:“實不相瞞,已有族人混入敵人內部,相信稍晚會得到更多消息。”他言儘於此,我也不多問,倆人繼續下棋。
那之後,冥河在彌生壇閉關的時日漸少,他和舍慧等人似乎在密謀什麼大事。有一天,他興致勃勃地邀我喝酒。在血海數月,跟冥河對酌還是第一次。
一時酒酣,他紅著臉問我:“你是誰呢?”
“喝高了你。”
他搖頭:“舍慧說你修為深不可測,我知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哦?說說看。”
他一本正經道:“那日在分寶崖下,麵對那麼厲害的鴻鈞道祖,那麼多的天地聖物,無數的仙凡精怪都想要,你為何不搶?”
“我又不想報仇。”
“麵對異寶而不動心者,隻有兩種。”
“哦?”
“第一種是無欲無求,天性散淡,第二種則是極為強大,不屑於假手外力。”
“那我一定是第一種。”
“我覺得你是第二種。當然,第二種人也可能是第一種,因為足夠強大,所以灑脫不羈,什麼都難看在眼裡。”
“嗬嗬,想不到你會有此種見解。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很佩服你!”
“多謝抬舉!”
“不過你不要誤會,我不會像舍慧那樣為難你,要你擔我這一族之君應該擔的責任。這是我族內之事,豈敢勞動旁人?我講這些,是另外有事相求。”
我望著他已泛紅的臉,等待下文。
“你可知彌生壇為何成為禁地?”
“那是你出生的地方。”
“是的,出生之地猶如母體胎盤,自然非同一般。不過更重要的是,那裡有我出生時封存的十二滴精血。”
“你將彌生壇的機密告訴我,可曾想過,若我將這十二滴精血儘數毀去,是件多麼危險的事?”這十二滴精血是冥河的性命之源,隨意透露給旁人,若對方心存歹意,後果可想而知。
他不以為意地笑笑:“若你想那麼做,倒不如此刻便殺了我來得乾脆,反正我不是對手的。”見我不言語,他繼續講道,“當初我將它們封存起來,原是期望有一天我修為足夠了,可以召喚它們,成為與我有著同等法力的強大守護者,永保血海無殃!”他眼中透著我從未見到過的深邃。
他所謂的“召喚”,其實要靠分化自己的元神並將其賦予這十二滴精血來完成。凡修行到一定層次,元神可以由一化二,由二化三,由三化萬,修道極致可散為氣,無所不在,當然這也是最難的一個境界。
我一直以為他憨直簡單,卻不料自他誕生那一刻起,他便已開始往更長遠處打算。
大約是見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他突然又不好意思起來:“依我現在的修為,說這些話,聽起來很是大言不慚吧,你一定在心裡笑我了。”
“沒有,這才是一族之君的氣魄嘛!”
“是麼,我敬你!”
一杯酒仰頭灌下,我問他:“那你想求我什麼?”